“夏侯將軍。”
昌邑城官寺內,魯肅派出的使者,袁術嬸孃的外甥,為了躲避袁術徵召隨袁渙一起逃到淮南避禍的陳郡人何夔,也是如今劉備幕府從事,忍不住俯身再度詢問,其人身高八尺有餘,俯身相對,依舊顯得高大無匹。“我家都督有言,請問此處需要多少援兵,他即刻分派,絕不耽擱……”
“不要!”全副披掛,抱著頭盔坐在大堂正中的夏侯惇再度沉默了片刻,卻終於是戴上鐵盔,抬頭色以對。“不要援兵!”
“夏侯將軍何至於此?”何夔一時不解。“咱們聯軍兵力充足……我家都督正引實打實的十萬大軍在身後不遠處的沛國境內行軍,兩三萬不說,一兩萬總是可以隨時派遣過來……”
夏侯惇依舊搖頭,卻是認真盯住了身材高大的何夔:“還是不要!因為如果要了,哪怕只要一兵一卒,也是中了關雲長的計策!”
何夔何叔龍微微一怔,卻又再度俯身以對:“請夏侯將軍賜教!”
“足下是陳郡人?”
“不錯。”
“山陽這邊可曾來過?”
“少時天下未亂,曾隨彼時尚未去世的長兄來過一次。”何叔龍坦誠相對。
“那足下知道泰山以西,泗水、汶水、鉅野澤中間的這片要衝一直到咱們現在所處的昌邑為止,一共有幾座城,幾個縣邑嗎?”
“不太清楚……”
“一共有十二個縣,十二座人口充足、防備完整的大城。”夏侯惇張口便來,儼然是爛熟於心。“自東向西,分別是泰山郡的成縣、魯國的汶陽、濟北的剛縣、東平國的寧陽、山陽的瑕丘、東平國的壽張、東平陸,接下來是任城國的樊縣、任城、亢父,然後再是山陽的金鄉、昌邑……正好十二城!如今寧陽既失,則關羽握有四城,咱們卻依舊有八城!”
何叔龍心中微動,儼然是稍微明白了一點。
“足下是個聰明人,也該想到了。”夏侯惇見狀繼續端坐於太尉椅上,雙手拄刀侃侃而談。“關羽手握青州是不錯,但又能有多少兵?一萬水軍能上岸嗎?琅琊臧霸剛剛投降,形同軍閥,能不能調的動且不說,你家左將軍麾下愛將周公瑾難道是擺設,看不住一個臧霸?而且青州各地不要駐守防備?所以依我看,如果河北不給關雲長增兵,其人最多隻能排程一萬五千人到泰山以西壓我,便已經是極限了!實際上,我也確實探明,除潘璋五千人外,關雲長只帶一萬人在後面的汶陽遙做呼應!”
何叔龍已經釋然起來了。
“然而,彼輩若想成大事,於大局有所大為,必然要打穿我的防線繞到徐州或者孟德身後才行,換言之,他關雲長必須要用一萬五千兵打穿我剩下八座城才行!”夏侯惇越說越快。“可他出界作戰,不用防守後路的嗎?五千人一戰而下固然顯得兇猛,卻沒有損傷嗎?從寧陽開始,到昌邑為止,其人得一城,便得留下千人……所以任他兇猛狡悍,咱們卻只要層層抵抗便可,等他來到昌邑城下,必然已成強弩之末的姿態,屆時又有什麼用呢?”
“那他此番出兵……”何夔已經徹底醒悟。“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不錯!”夏侯惇端坐不動,直視對方言道。“關雲長是個軍政謀略,馬步水軍俱通的全才,他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強橫也無法短期內有所作為……此時忽然出兵,並做出兇悍姿態,必然不是為了這東線十二城,而是為了行軍到沛國、動靜根本遮掩不住的貴部十萬大軍!須知道,此戰關鍵,只在孟德與公孫文琪之間,彼處勝負方是勝負,其餘各處皆是支撐而已。所以關雲長所求的,根本就是要我們一時慌亂,然後分別兵增援此處!”
“外臣已經確切明白了夏侯將軍的意思。”何夔懇切俯首,徹底服氣。“將軍真不愧是柱石一般的人物。”
“所以回去告訴你家都督。”夏侯惇站起身言道。“我這裡一兵一卒都不要,就這兩萬原本的輔兵、民夫之流,外加五千精銳便可支撐!請他務必將十萬部隊,全都帶到陳留!以期決戰!”
何叔龍不再多言,俯身而退,竟然是要直接回去覆命了,而夏侯惇也毫不猶豫,立即起身扶刀而出,帶著候在堂外的呂虔、趙儼等將紛紛出城,儼然是準備調兵去支援寧陽之後的瑕丘、東平陸等城了。
五月底,長江流域開始逐漸退出梅雨季節,但黃河流域卻開始頻繁下雨,不是那種連綿不斷導致洪水的大雨,就是正常的來得快去的也快的夏日暴雨。
冬天冷,夏天熱,春秋容易得病,對於軍隊而言,所謂‘正常’都代表了士卒們的辛苦。
隨著時間流逝,陳留、東郡一帶,部隊的密度越來越大,而幾乎每一場雨水都會讓對峙計程車卒遭遇一些稱不上是問題,卻必然讓人感到厭煩的事物。
比如說,對於白馬城左近的燕軍本部而言,擁有相當比例的騎兵們每次下雨之後都要留意馬匹的衛生——不僅僅是要給戰馬喝乾淨水的問題,還要頻繁的清理營房中的馬廄,給戰馬洗澡,給戰馬鏟糞!
“仲宣兄怎麼來了?”
一場雨水之後,白馬城北面的軍營馬廄中,一身青衣短打扮,正在鏟糞的諸葛亮抬起頭來,卻看到了一個讓他有些不解的人影,便趕緊放下糞鏟,就在馬廄中拱手行禮。
“阿亮何必如此?”拎著木桶和糞鏟的王粲見到諸葛亮,不由尷尬咧嘴一笑。“咱們兄弟,隨心便可……”
諸葛亮點點頭,就沒再追問,而是以過來人的身份趁勢提醒了一句:“仲宣兄還是把褲腿挽起來為好……不然會濺一身!”
王粲一時愕然。
“還有左面第三匹馬,就是那匹又矮又瘦的那匹,看似弱小,叫起來跟驢一樣,其實格外性烈,會咬人的……乃是龐護軍的備用坐騎。”諸葛亮剛要低頭繼續幹活,卻又再度想起一事,趕緊又做提醒。
王粲聞言看了看那匹毛都沒退乾淨,還算是青馬的坐騎,又看了看滿地的馬尿、雨水穢物,半天都沒有勇氣開始幹活,而隔了不知多久,其人方才一聲嘆氣:“你說愚兄我怎麼就犯蠢去寫詩呢?結果惹怒了燕公,將我攆來與你一起做什麼洗馬!”
諸葛亮雖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卻毫無好奇之心,故其人並不答話,只是繼續低頭鏟糞而已……正如當日皇甫嵩薦他來軍中‘洗馬’,結果燕公一口答應之餘居然真讓他來洗馬時一樣,毫無波瀾。
“你們都是鄴下大學中的精英,我讓你們入義從參戰是要你們有所歷練,將來以成大器的,但軍事自有軍事的規矩,無論如何,都不能學王仲宣這小子,只顧拍馬吹噓,竟將軍事視為文人風騷事。”與此同時,軍營大帳之內,氣氛幾乎凝固,今日心情明顯不佳的公孫珣依舊黑著臉坐在那裡教訓著身前一眾新入義從。“幾十萬大軍即將彙集,我讓他隨軍做機密文字參與軍略,他卻給我在軍令筏上寫什麼《從軍行》表忠心?!兵者,國之大事,生死存亡的事情,是由著他賣弄才華的地方嗎?想寫詩,寫在自己衣服上不行嗎?想寫詩,大勝之後回銅雀臺上寫不行嗎?非得在這裡,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