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間有個伸出去的寬闊陽臺,在陽臺上可以看見多莫廣場上米蘭大教堂聳立著的哥特式尖頂,鄺儀大概會很喜歡這裡,她不是皈依天主教了麼?正好可以進去唸上兩句。
白雲散盡,陽光毫無遮攔,那片高矮不一的尖頂彷如閃閃發亮的灘塗赤壁,奔騰著鐵馬金戈,身穿銅甲頭戴紅纓的騎士們沖鋒陷陣,手握長矛擲向燒死伊卡洛斯的太陽。
當教堂的鐘聲當一下敲響,一切又都巋然不動了。尖頂的森林像幅色彩飽滿豔麗的油畫,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像聖母眼角流淌而下的金色眼淚。
紀禾躺在搖椅上,膝頭攤開本小說,正看得入神,耳邊傳來風聲和呼喚:“禾姐。”
側眸望去,吃完飯回來的孟舟在隔壁陽臺上沖她揮手。
她笑了笑。
不過一會,門鈴響起。孟舟探著腦袋小聲說:“禾姐,我可以進來嗎?”
“為什麼不?坐吧,要喝什麼嗎?”
“不用了,剛吃飽飯呢。”
兩人坐在陽臺上,紀禾喝了口櫻桃汽水問:“你應該也是來參加時裝周的吧?”
“對的。”
“感覺怎麼樣?”
孟舟很誠實地道:“有些品牌創造出來的新趨勢很有特色,但有些...我不喜歡他們物化女性的概念,這根本就不是凝視的藝術。也許設計師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但呈現出來的效果就是這樣。”
紀禾淡定地嗯一聲,選擇不接腔。
閉上嘴還可以裝作學富五車,一張嘴就漏洞百出了。
孟舟搖頭嘆息:“很難說不是都這樣…”
紀禾:“哪樣?”
孟舟平日裡其實話不多,但不知是現在有感而發不得不一吐為快還是怎麼著,她道:“讓我感到可悲的是,世界上大部分能稱得上是藝術家的藝術家,都在女人身上汲取靈感以延長自己的藝術壽命。可等把她們的芳華汲取枯幹以後,女人在他們眼裡就不再是女人了,而是一種慣用的創作模式,是幹涸的土壤,是死去的繆斯。就像戈達爾和安娜。”
“而做服裝設計的藝術家們呢,他們對女人的欣賞往往出於一種刻薄且自我的幻想,他們看到的不是女人,而是他們腦海裡披著女人外皮的他們自己,就像有異裝癖的自戀狂。以卡爾拉格斐為例,這些所謂的大牌設計師設計出無數華美但只有瘦脫相的瘦子才能穿上的衣服,讓女人們發瘋般在自己的身體上下功夫,以迎合他們的審美,以穿上他們想讓女人穿的衣服。可事實上是,這群人,這群設計衣服和辦時尚雜志的壓根就不喜歡女人。這完全是披著藝術皮囊的身體歧視與精神控制。”
紀禾覺得自己的提問在她的言論面前好像很沒有水準:“所以你要打破這種...觀念?模式?”
孟舟說:“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是能讓她們野蠻生長千嬌百媚,而不是沒有靈魂的曲意迎合。”
紀禾滿眼欣賞,這小姑娘真是找對了,越看越稱心,她笑道:“加油,創造出更好的作品,有什麼需求盡管跟我提知道嗎?”
孟舟笑容靦腆:“謝謝禾姐。禾姐,你大概什麼時候回去呢?”
“再過一陣子吧,你們呢?”
“後天。我本來也想多玩一陣子的,但我男朋友得回去工作了。”
紀禾瞥見隔壁陽臺上,她男朋友剛好走出來,她戲謔道:“很帥嘛,你們很般配。”
小姑娘笑起來,兩隻眼睛彷彿月牙。
“在一起多久了?”
“快三年了。”孟舟說,“我們認識很久了,我們從小就是同學,又是一個地方的。”
“噢...”紀禾拖腔帶調地覷著她說,“那你們是青梅竹馬你喜歡我我喜歡然後順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不是青梅竹馬,我暗戀他來著...然後...”
“他也暗戀你?”
孟舟臉微紅,小聲說:“...差不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