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沒有找到了?她沒有找到嗎?
郭潤娣勾著鞋面的手停頓了下,兩只笑眼看住她說,當然不是了,她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原來那孩子被一個鐵路維護工人拾到了,交給了運輸總局,她一回到出發站,站長就把孩子抱到她懷裡啦...
多年過去,紀禾當然知道了她是在騙自己。因為她已經聽過了很多個不同的版本,但沒有哪一個版本的結局是找著了孩子的。
有的說女人一回到出發站就瘋了,此後每天坐火車來來回回找孩子,該條鐵路時常發生靈異事件,乘客在夜間總能聽見嬰兒尖利的啼哭,甚至能看見血淋淋的嬰兒在窗外貼著窗面爬,好像著急要進來的樣子。
還有的說,孩子掉下去的時候由於臍帶沒有剪斷,導致那女人就像一團毛線球,在火車上被孩子一層層地拽散了,五髒六腑骨頭筋肉全被扯了去,最後只剩一張薄薄的人皮,活像蛇蛻。
諸多此類的恐怖傳聞,使得這條鐵路以及偶爾在鐵路上飛馳而過的火車,都極具某種令人牙磣的神秘色彩。
紀禾想也許都是確有其事,就像烙在她心間的秘密一樣。
八月十五的圓月高掛在頭頂的天河,氤氳著一層薄薄的血光。
她看過無數個日子裡的月亮,或盈或缺,或濃或淡,卻沒有一輪月亮像這天裡的一樣,青面獠牙,似梟蛇鬼怪。
紀禾站在鐵軌邊緣,望向不遠處在黑暗裡突顯出一道輪廓的棚戶房子。
她把手機靜音,向前走去。
那房子完全是由一堆破爛組成的,房頂蓋著一層油布和幾張鏽跡斑斑的鐵皮,四面牆一面是殘缺的土磚,三面是高矮不一的木板,門前更是各種雞零狗碎的雜物——曾經在白天望見過的房形模樣此刻清晰地鋪開在腦海,就像一版精確的地圖。
紀禾忍著撲鼻的臭氣繞到窗前——如果那可以稱之為窗的話——用手指挑開油汪汪的尼龍布,視線往裡探去——
“...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偷離開宴席,到這個清淨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到了嫂子。”
“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果然是個聰明和氣的人。”
一臺老電視機正播放著紅樓夢,電視跟前是張磚頭壘起來的木板床。老頭渾身剝得光溜溜,坐在床上翹起腳,就著一碟子花生米下酒。
他看著電視哧哧笑,瞎掉的那隻眼活像被人淬上去的一口黏痰。
紀禾並不知道他那隻眼是怎麼瞎掉的。六年前當他的那張臉欺近自己的臉時,臉上兩隻眼睛分明油津津汗淫淫地如同煸炒過的蜂蛹。
...她踢啊她踹啊她哭啊她求啊...妹妹別怕,待會給你糖吃,給糖吃...
“嫂子,嫂子...我要到嫂子家裡去請安,又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
“都是一家子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啊。你快入席去吧,仔細他們拿住罰你酒。”
那碟子花生米被吃得見了底,他又佝僂著腰去開罐頭。紀禾看到他一片背脊在昏黃的電燈裡黑得發紅,一條小臂粗的好似胎記一樣的銅瘢窩在側腰處。
看來陳祈年那一棍子傷他不輕,要不然他不會連腰都直不起,連坐著都得歪著屁股。
“哼,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有這樣禽獸的人。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的手裡,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瑞大爺來打聽奶奶在家沒有,他要來請安說話。”
“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麼樣。”
紀禾隔窗看了一會兒,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