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也會問自己——我沈叔勝為他們沈家兢兢業業盡心盡力地奉獻了十多年,日後等沈去疾那小子當家做主了,他還會給我如現在這般的榮華富貴嗎?他還會讓我繼續揮金如土嗎?他還會如他母親那般的信任我嗎?
——縱然我待沈去疾那小子比待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好,可我知道,那臭小子從來都不把我當爹看!
——我已經四十又三,我還有幾年能折騰呢?若再不為自己、為自己的親生兒子爭取來一些家業,自己真的還會有日後可言嗎?
——不,一切都是一個“不”字,不可知,不可預料,也不可強求!那麼我如今能做的,是不是隻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不不,親兒子也不一定能信任,或許沈西壬那老東西說得對,錢這種東西,只有抓在自己手裡才最踏實!
於是,一本謄了三份的薄薄的賬本,在一個月朗風高細雪銀光的深夜,悄悄地從沈家茶莊被人送到了它們該出現的地方。
沈練拿到小賬本時當即就樂了——等了這麼久,兔崽子們終於有動靜了。
沈去疾卻擰眉頭了——畢竟都是姓沈,最後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
這天天氣晴朗冬陽高照,雖然日頭光照在身上還是沒有一絲暖意,但溫溫融融的光線還是讓人心情頗佳,路上的積雪也不是很多,沈去疾帶著幼妹沈錦添出門逛街,魏長安自然也跟著出來了。
切,只有沈盼知道,其實大少爺就是為了帶大少夫人出來散心才藉口帶錦添小姐出來的!大少爺就是這樣,有什麼話都憋著不說,只會悶頭默默的把事做了,這種性子多吃虧啊,沈盼看著就幹著急……
最近韋家班新排了一出《女駙馬》的戲,魏長安一直想看,沈去疾便最先帶她和錦添來了戲園子。
自有夥計前來把沈去疾往她常包的雅間裡引,結果沈去疾在樓梯口遇見了一位在生意上打過交道的姓烏的老闆。
烏老闆笑眯眯地同沈去疾拱手:“賢弟好雅興啊,這是帶著妻女一起來觀戲?”
沈去疾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不疏不近的模樣將君子端方的風雅拿捏得爐火純青,她頷首:“烏兄說笑了,這是內子和舍妹,倒是烏兄最近喜事臨門,愚弟忙於生意,還未來得及親自登門道賀呢!”
跟在沈去疾身後的魏長安不知道這位“烏兄”最近有什麼喜事臨了門,只見姓烏的哈哈大笑著,又扯著大嗓門和沈去疾寒暄了幾句,這才依依不捨地同沈去疾道了別。
沈家大少爺常包的雅間在二樓,正對著外面高築的戲臺子,魏長安坐到椅子裡四下望了望,感嘆到:“梨園裡還有這種地方啊!姓沈的,你可真會挑!”
“你以前沒來過戲園子嗎?”沈去疾熟稔地給小錦添解了她身上厚厚的罩衣,悄悄抬頭看了魏長安一眼。
魏長安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趴在前面的圍欄上探頭往下面看:“以前我只來過一次,還是偷偷跟著我大哥二哥溜進來的,他們來樓上見朋友,我就在下面聽戲,”
魏長安仰起頭想了想,補充說:“那時候唱的是韋家班的《秦香蓮》,不過我沒聽完就被我哥拖走了。”說著,她回過頭來朝沈去疾盈盈一笑,連一雙大眼睛也帶著笑意彎成了月牙。
沈去疾長長的眼睫一垂,脫口到:“那今兒你就好好地觀一出戲,以後等何時你想觀戲了我再帶你來。”
“大哥哥,咣咣!”小錦添聽見戲臺子那裡傳來的鑼鑔聲後,小肚子一挺就麻利地從沈去疾腿上滑下來,她揮舞著小胳膊跑來魏長安身邊,學著嫂嫂的模樣抱著圍欄往外面探頭探腦。
魏長安低頭看一眼腳邊的粉嫩可愛的小錦添,最終還是沒能答應沈去疾剛才的話。
很快,戲臺子上開戲了——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妙州知府家小姐馮素珍愛上了窮書生李兆廷,知府馮少卿不同意,以強權迫害了書生李兆廷,無常命數捉弄下,馮素珍女扮男裝進京趕考,一舉奪魁高中狀元,又陰差陽錯地被皇帝爺招為當朝駙馬……
不知為何,魏長安在韋家班改的《女駙馬》裡明明品到了別樣的味道——
公主天香喜歡上了自己的十全駙馬馮紹民,而化名“馮紹民”的馮素珍,也分明是……
想到這裡,魏長安下意識地偏頭向旁邊的座位看去,那邊的座位上,原本那個翹著二郎腿風姿卓越地斜坐在那裡的人,卻不知何時離開了。
候在一旁的吉祥上前低聲到:“小姐,姑爺說他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的。”
小錦添站在圍欄後咿咿呀呀地學著戲臺子上的伶人唱戲,魏長安不以為意地應了吉祥一聲“哦”,一雙明眸裡卻不知為何纏上了一層黯淡的失落。
一場戲快要結束時,沈去疾這人才施施然地回到雅間裡,她手裡捏著兩個糖人,一個給了錦添,一個遞到了魏長安跟前。
“我不愛吃這個,”魏長安的目光一直落在戲臺子上,她隨意地朝沈去疾擺了擺手:“你自己吃吧,或者給錦添吃。”
沈去疾挑眉:“我又沒讓你吃。”
魏長安的注意力終於從戲臺子上拉了回來:“什麼?”
沈去疾沒說話,只是要笑不笑地朝旁邊的小錦添抬了抬下巴——但見沈二小姐拿著豬八戒模樣的糖人正蹲在地上玩兒的歡。
魏長安:“……”沈去疾你個幼稚鬼!
一場戲罷,外面叫好聲不斷,魏長安卻坐在椅子裡偷偷紅了眼眶——
戲曲的結局是天香公主飲下忘情水,將前塵往事一股腦的忘了個幹淨,馮紹民換回女兒身,帶著經年的過往回憶與痛苦糾纏,獨自一人回到了妙州。
數年後,漫天飛雪時再相見,馮素珍卻只得了天香公主一句“姑娘,你好生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