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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天山上下起了小雨。三長老坐在半山的懸崖邊上。山谷中升起騰騰霧氣，原本秀麗的風景披上一層朦朧的面紗，別有幾番玄妙虛幻的意境，讓人彷彿置身雲端，似乎等到夜幕降下，便能與星辰共遊浩瀚宇宙。峰谷之間偶然響起高昂的鳥鳴聲，一唱一和，與風聲一同回蕩，又一同遠逝。彼此都沒有流連依戀，一切都那麼的怡然適宜。
三長老閉上了眼，以往他在這裡，或是自行煉氣打坐，或是教導弟子修行，總是閑不下來，從未這麼靜下心來感嘆此地的鐘靈毓秀，天地的大美大德。此刻，他覺得，九天之上的神仙離他也沒有那麼遙遠，下一刻他睜開眼，就能從那片玄妙虛幻的境地中見到一二。
說起來，三長老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怡然自得了。不僅是從王都失守以後，三長老回憶了下，自他成為載天山的三長老開始，就沒有悠閑的日子，每日不是忙著載天山的各項事務，就是在這裡修行。
王都被墨王一舉拿下之後，他帶人盤踞在王都郊外將近一個月，卻連王都的大門都沒摸到。每晚輾轉反側，不在話下。後來國君派來了兩位神秘的大乘修士，現在，距離他二人潛入王都刺殺墨王已過去四天，期間一點音訊都沒傳回來。三長老明白，那兩位大乘修士是回不來了。
今日四長老來找過他，說收到了華霄的傳信，華霄十日之內就會從南城啟程回載天山。並不是因為南邊的叛亂已經掃清。除白派之外，不少門派早已蠢蠢欲動，華霄作為國君的威信雖不說蕩然無存，但也岌岌可危了。更不用提陽國等鄰國正虎視眈眈，就等著乘虛而入。然而，以載天山目前的實力和士氣，對王都裡的墨王沒有任何威脅。若再放任墨派由王都開始，順勢壯大下去，華霄這個國君真的會名存實亡。
對於華霄的這個決定，三長老不覺得意外，反而讓他的心徹底安定下來了。王都失守時暫時接管載天山的是他，帶領載天山各堂各室所有弟子卻無法與墨派抗衡的也是他，最後，提議刺殺墨王結果損失了兩名大乘修士的人還是他。
這並不是他的問題，三長老確信，如果當初和華霄一起去南城的人是他和四長老，如今的局面不會有任何的改善。可是華霄不會聽他的解釋，這一切的罪責總要有人出來承擔。等華霄奪回王都，他的下場如何，他已經懶得去猜。
霧氣漸漸散去，清新的山林氣息籠罩著嶙峋的怪石和兀立的危峰。三長老閉著眼，天地靈氣盡在他的耳語鼻息之間。此時此刻，華霄還沒有回來，墨王也不會攻上載天山，他可以心平氣和地坐在崖邊，享受一份清淨。
“三長老，墨王來了！”一個沒眼力的弟子匆忙地跑了過來，對著三長老的背影大聲喊道，“四長老叫你拿主意呢！”
三長老身子一抖，愕然地回頭說道：“你說什麼？載天山山勢陡峭，易守難攻，墨王怎麼敢攻上來？”
弟子慌張地解釋道：“墨王不是要攻上山來，他趁夜偷襲，佔據了山下的劍室，說要在劍室約你和四長老一見。”
三長老不屑地把頭扭了回去：“墨王想見我？我和他之間有什麼好談的，不見。”
弟子沒料到三長老那麼果斷地拒絕了，但也恭敬地躬身說道：“弟子知道了。”
弟子又匆忙地跑開了。
懸崖邊上又只剩下三長老一人，他重新閉上了眼。怡人的山林之氣還在繼續蔓延，但他已經坐不安穩了。
載天山山腳下，墨王和千月一前一後地往上爬著。支連率先帶了一批人到了劍室，另外來的人駐紮在山下，只有幾個修士跟著墨王一起上山。千月與墨王相隔五步，算是離他最近的人了。
千月拄著手杖，氣喘籲籲。她抬眼仔細打量了前面的墨王，墨王的背脊挺得筆直，兩手背負身後，如履平地。千月戲謔地盯著墨王的步伐，果然看到墨王每次腳落地時雙腿都會微微地抽動，一不留神就要摔倒似的。背在身後的雙手沒有一點悠閑的感覺，反而十指用力地緊握著，像是在與疼痛做著對抗。
千月回憶起那日墨王被人從後院抬到床上時癱軟的四肢，以及眾人圍著他赤裸的上身時激憤的神情，她想叫住墨王，對墨王現在這種固執的逞強行為戲謔一番。話到嘴邊，千月又咽了下去。
被英陸和召吾打成重傷的第二日，墨王就醒了過來。在支連、姜黎等人的極力勸阻之下，他還是下床了。僅從床上坐起，把雙腿挪到地上這個簡單的動作，墨王的臉上就鋪滿了細汗，指甲蒼白得像是一張薄片擱在指尖，與下面的血肉絲毫不相連。第三日，墨王將墨派的人召集起來，在黑壓壓的人群之中，站如松柏，聲如洪鐘。第四日，女媧壺的靈氣彌漫在整個王都之中，神農石如同一顆耀眼的星辰，懸在城樓之上。在它的周圍，燧人劍鬼魅的黑影一次又一次劃破長空。
墨王察覺到身後的千月忽然加快了速度，疾步朝他跑來。墨王轉頭，千月已到了他身旁，麻利地伸出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墨王一愣，正要出言呵斥千月，卻發現千月先他一步吆喝起來：“殿下，你走得那麼快，都不照顧一下我，我那日也受了傷呢，現在可虛弱了。我走不動了，你得扶著我點，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墨王眼神狠狠地颳了千月一眼，嫌棄地看了看千月從他腰間穿過的手臂。千月卻好像看不懂一樣，手臂抓得更緊，硬生生地拽著墨王走了兩步，裝模作樣地說道：“殿下，有你的攙扶我覺得好多了。”
千月和墨王一併往前走著，她埋頭注意這腳下的路，看不到墨王的表情，但墨王也沒有甩開她的手。墨王的手臂不像他的人一樣冰冷堅硬，千月的五指貼在強健柔韌的手臂上面，頓時覺得自己有了無窮的力量。
千月右手拄著手杖，左手撐著墨王的手臂隱隱用力。大半的路程之後，千月感覺到來自左手的壓力愈加沉重，她既心疼又惱怒，沒好氣地小聲說道：“殿下，你這個樣子去見三長老和四長老，不怕他們突然發難，再替國君給你來一掌嗎？”
“他們不知道我受傷了。”墨王似乎很自信，“而且我有三神器，他們不敢動我。”
千月不以為然，神色十分苦悶：“連我都看得出來你受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