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習慣了當膽小鬼,當縮頭烏龜,當作沒聽見。
她燙著雙耳坐進舅公的車裡,一直望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小葉榕和茉莉花,一直在想,從外婆家回來,她要先給他寫信,用這三天的時間,給他寫第一封信。
可那個時候她不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那一天是最後一天。
她的信再也沒有機會寫出來,再也沒有機會知道那會不會是一封能夠打動他的信。
因為他,在8月21號那一天,在過21歲生日之前,永遠消失在那片蔚藍壯闊的南海。
2003年8月22號全國各大報紙的版面上都寫著一行冰冷的黑大字——
海城飛維多利亞xx次航機昨夜墜海,機上176人無一人生還。
而她是在三天後回到家才知道這個訊息。
又一個三天後,她坐上了去海城的客車;入學的第三天,她站在那條鋪滿藍紫色花瓣的小徑上,聽見那兩個走在自己前方的女生發出幽幽嘆息:藍花楹藍花楹,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那天她去吃了他提過的那個“停留”茶餐廳的紅豆雙皮奶,她點了兩碗,很甜很甜的紅豆,連著不間斷的淚水,她一口一口吃完。
之後,她再也沒有去走那條藍花楹小徑;之後,她再也沒有進過那個叫“停留”的茶餐廳;之後,她討厭原來的那個自己;之後,時間過得很快,卻一片空白;之後,她不再是她自己。
♀◆♂
大巴司機人很好,聽說她家住茉都學院,把車直接開到了校門口。
她下了車,天色僅矇矇亮,正想要不要給他發一條到家的資訊,他睡覺不關手機,還那麼早,不知道會不會把他吵醒。
猶豫間,一個抬眼,看到母親正朝自己快步走來,她彎眉一笑,喚了聲:“媽媽。”
“凝凝,媽媽正想去車站接你。”母親看著她,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你晏伯伯他們回來了,也是剛到。”
她已經快十年沒有進這個房間了。
溫藍色調,整潔簡單,一切都還是舊模樣。
曾經,他們在這裡度過了許許多多純淨快樂的年少時光。
而今,不過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離開後的第三年,晏伯伯就去了別的大學任教,作為客座教授,只是偶爾回茉都;再後來,晏媽媽也跟了過去,這裡就一直空著。現在,晏伯伯和晏媽媽都退休了,打算移民澳洲,將這裡徹底收拾離開。
不再回來。
她輕輕撫摸她曾經熟悉的這一切,早已深刻成為她的命跡,卻滄桑遙遠,恍若浮夢的一切。
如果她不是膽小鬼,不是縮頭烏龜,這一切是不是會更加具體而深刻些?
她來到床尾的小小書櫃前。其實這稱不上是書櫃,相比隔壁書房那個佔據了整面牆的書櫃而言,它太簡易,太袖珍,不過是放在立櫃上的一個三層木架,但這是他親手製作,當時她陪在身旁,小書櫃刷的是如夏夜穹蒼未黑前那深鬱神秘的藏藍。
她選的顏色。
書櫃裡,依然齊齊擺放著他最愛的那些書。
她幾乎都讀過。
在小書櫃底層最左端,是一本非常厚的藏藍色硬質封面記事本。略小於a4紙面。
那是她送給他的十四歲生日禮物。而從十四歲後,他不叫她樂凝妹妹,也不再叫她小樂凝,他叫她凝丫頭。
五年級的暑假,她跟父母去了北方的城市旅遊,在當地書店,她看到玻璃櫃裡出售的這種纖維紙筆記本,藏藍的硬質封面,線裝,略深的米色纖維紙內頁,稍小於a4紙面。厚厚重重,沉靜溫斂,空白的內頁散著幽淡紙香,似有訴說不盡的心情和故事。
很適合他。她一個沖動,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將它買下。
在那年的秋天,送給他作為十四歲的生日禮物。她第一次送給他的禮物。
之後她曾經看過一回,裡面一片空白,他沒用過。
他說,還沒有到用的那一天,所以,小心翼翼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