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相再是老辣,被人如此求到面上也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自家女兒心悅太子的事,他也略有耳聞,往日裡幾回旁敲側擊下,也確實肯定了這事。
但太子……太子始終並非良婿之選啊……
何況如今朝政平穩,幾位皇子都各自領了差事且都完成得不錯,加上皇后早逝,皇帝陛下如今又有了封后的打算,後宮現在地位最尊的蕭貴妃育有三皇子,而前朝呼聲最高的徐淑妃的四皇子前陣子剛因不凡的政見而被嘉獎過。
太子殿下在這些兄弟的前後夾擊之下,頗顯得勢單力薄——所以這婚事,真如他說的那麼單純嗎?猶豫之下,賀方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女兒。
表面上看起來,賀疏雁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似乎是被這個訊息震呆了,回不過神來。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的勁才能維持住身體勉強站在這裡——她在顫抖,劇烈地顫抖,不得不緊緊互捏住手指才能增加一絲自控的力量,但儘管如此,寬大下垂的袖口仍不可避免地抖出陣陣微漣。
巨大的憎恨和憤怒隨著這句和前世裡一模一樣的話席捲而來,那種冰冷和黑暗把她的靈魂瞬間吞噬——當年聽到這句話時自己有多欣喜若狂,如今就有多痛恨痛悔。
拒絕!拒絕他!
腦海中一個聲音在嘶喊,她想開口,僵硬的唇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好容易她的意志戰勝了自前世而來的暗流,靈魂從鋪天蓋地的黑『潮』裡掙扎著浮出來,冰結的血『液』中一絲暖意悄然迴轉。
“殿……”她試著說話,戰慄著的牙齒卻差點咬了舌頭。她用力攥拳,指甲刺入掌心,尖銳的痛楚襲來,賀疏雁卻頓時發現自己奇蹟般不再顫抖。
她穩了穩情緒,開口。
“臣女蒲柳之姿,實在不敢當殿下之錯愛。”說罷,她盈盈下拜。
方銘絕驚訝地直起身來,眉梢嘴角還殘留著一絲志在必得躊躇滿志的笑。
她剛說什麼?他沒聽錯吧?!
她、居然、說“不敢當”?!
她竟拒絕了他!她竟敢!
少年面容頓時有些扭曲,一個箭步竄上,伸手就抓住賀疏雁的手腕。
“雁兒,你說什麼?!你為什麼拒絕我?!”
平心而論少年的手很好看,修長而秀氣,可賀疏雁卻彷彿覺得自己的手腕被滑膩膩的毒蛇纏上,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忙不迭地往回抽手。
只是方銘絕抓得太緊,賀疏雁一時無法順利抽回。
“殿下請自重!”少女又急又氣,掙扎力度大了,一時間飛紅上頰,卻又添了幾分羞『色』。
方銘絕見狀卻全身一鬆,笑了起來:“原來如此,雁兒你剛才那話是在害羞吧。”
他放鬆了力度,挺直了身子,維持住翩翩風姿:“我就說嘛,雁兒你怎麼可能拒絕……”
話還沒說話,賀疏雁已然趁機搶回了手,不僅如此,還飛快地退了幾步,半躲在賀方的背後。
她恨恨道:“臣女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了,還請太子殿下自重。”
方銘絕的臉『色』頓時十分精彩:“你是真的要拒絕我?”他眸『色』暗了下來,上位者的凌厲氣勢滔滔撲向那父女二人。“你憑什麼拒絕我?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然而那邊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丞相,一個是死過一回又從地獄裡爬回來的幽魂,又有誰會被他的氣勢嚇住?
賀方當先拱手笑道:“殿下,有道是婚姻是結兩姓之好,這本是喜事,也是大事。殿下忽然提出,臣和臣女也十分意外啊。既然是大事,自然也不能隨意應允,不如殿下寬宥幾日,也好讓臣女好好思量一下。”
方銘絕這節骨眼上也確實不敢得罪賀方,且不說閨女是人家的,就說這老狐狸在朝堂上的勢力,真要發動起來,把個把皇子太子什麼的拉下馬也是足足夠夠的。
當下只好忍著氣對賀疏雁道:“賀相說得有禮,雁兒,孤便再等你三日,你仔細思量思量。”
“殿下。”賀疏雁卻不就著這個梯子往下走,她倏然抬起頭直視著對方,這張曾經讓她魂牽夢繞而後又刻骨銘心的俊顏還是如昔風華,只是卻再『亂』不了她的心。
“臣女想得很清楚了。此意已決,再無更改!”
“你……”少年怒不可遏,伸手指著自己面前姿態如寒梅傲雪般的少女,“你好!”他從齒間擠出兩個字,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好一會兒,賀疏雁都覺得他是要爆發了,方銘絕卻穩住了呼吸,一雙眼睛幽深而陰沉地看了她一眼,轉向賀方行禮道:“賀相,事到如今,孤也沒有辦法了。只是雁兒與孤早就真心相悅,也曾……也罷,過去的事孤自會守口如瓶,賀相大可放心。孤,便先告辭了。”
說著一拱手,背影無限蕭索地揚長而去了。
書房中一時只剩下父女二人,靜寂無聲。
過得片刻,賀疏雁先行抬頭,她對著自己父親款款跪下,淡聲道:“女兒不懂事,讓父親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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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前世父女疏離的記憶猶在,但此前賀方兩次迴護也不是可以輕易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