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矩院,賀夫人舒舒服服地靠在引枕上,紅綃適時地捧來君山銀尖,碧翡則給賀疏雁上了六安瓜片。
賀疏雁點頭謝過,一雙妙目靈活地打量著自己的母親。
“又做什麼怪樣子?”賀夫人好笑道,拍拍自己身側,示意對方坐過來。
賀疏雁也就聽話地擠了過去,膩在自己母親身上:“在看孃親今天好厲害~”
賀夫人揚眉:“是不是覺得娘和以往不太一樣?”
賀疏雁點頭。
“傻孩子。”賀夫人笑了,一指頭戳上小女兒的額頭。
“你這孩子,平日裡不是和悶葫蘆一樣,就是看誰都是好人,半點計較都沒有,為孃的自然不能放軟身段。誰敢冒犯你,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在娘這裡討得好去。
可今天你想想,在娘開口前你說了什麼?我的姐兒也懂綿裡藏針了,我這做孃的,又怎麼可能不配合你,還非要去壞了大好局勢不成?“
“是這樣啊。”賀疏雁眨了眨眼,窩在賀夫人的懷裡——自己上一回活得可不就是老好人一個麼……
想來為了在這人心險惡的後院裡護住毫無防備能力的女兒,母親才不得不強悍起來,也因此才會讓杜紫芊她們對母親恨之入骨,殺之而後快的吧……
不,若是母親不夠強悍,只怕自己母女二人,早就遭了她們的毒手了!
狼子野心,狼子野心!賀疏雁恨恨地咬著牙。
賀夫人並不知道女兒心中的驚濤駭浪,一邊習慣『性』地拍撫著柔柔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一邊聽下面管事婆子進來回事,大部分事情都有成例可循,紅綃碧翡就能拿了主意,只偶爾幾件事才需要賀夫人親自吩咐安排。
賀疏雁聽著聽著,上下眼皮逐漸就沾在了一起,許是昨晚上哭得傷了神,這會兒明顯精神不濟起來,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賀夫人察覺到女兒那輕微而均勻的鼻息,忍不住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招來雪鳶和碧翡,讓她們把賀疏雁安頓到碧紗櫥裡去休息。
這是一條漸行漸荒涼的路。
賀疏雁站在路上,一時想不起來要往哪裡去,很是『迷』茫。
她往前看,前面彷彿是籠在大地上的夜幕,昏沉沉黑壓壓,怎麼看都不是好去處。
她往後看,後面是接天的黃土連著衰草,龜裂的土地上縱橫流淌著殷紅如血的河流。
風呼呼地吹著,原本身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此刻也都各自消散不見。但是回想起來,那些消失的人們容貌好像都似曾相識。
該往哪裡走呢?
賀疏雁有些苦惱。
卻聽見後面彷彿追兵殺來,馬蹄隆隆。
她扭頭看去,只見鋪天蓋地的大軍向自己湧來,為首一人冠冕明黃,策馬急奔,手中卻詭異地擎著一個酒杯。
賀疏雁怔怔地看著這個場景,想逃,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彷彿雙腿被什麼牢牢綁在了大地上似的。
她低頭看去,卻見兩名女子從地面上探出半截身子,抱住了她的雙腿。那兩名女子仰頭對她惡意地笑著,赫然是杜紫芊和賀凌韻的眉眼。
“都給我滾開!”賀疏雁氣憤遠大過驚恐,還想再害死自己一回麼?!
她恨恨拔下簪子,俯身就往對方手臂上猛戳。
可是沒用,那兩人毫不退縮。賀疏雁氣急,卻聽得一個聲音逐漸迫近:“來,雁兒,快與我飲盡這杯酒。從此……”
“從此你榮登九五,我幽骨九泉!”賀疏雁流著淚喝了回去。
眼看著快馬就要欺到自己面前,抱著自己雙腿的女人們發出尖利的瘋狂的大笑。一個大笑道“皇后,我才是皇后!”一個也不遑多讓的瘋狂:“正妻,我才是賀夫人!”
賀疏雁眸中幾乎凝火,正要不管不顧用簪子去扎那匹馬,卻覺得身體猛然一輕,頓時就被拔高了不少。
另一個聲音淡淡傳入耳中:“走。”說著,便挾帶著自己飛一般脫離剛才那個死局。
這個聲音好耳熟。
賀疏雁愣愣地想著,努力回頭去看,卻只見夜『色』如霧間,一匹神駿的黑馬,一件深黑無光的斗篷,只在翻飛中間或『露』出猩猩紅的內裡,卻怎麼也看不清對方的臉。
“我好像記得這個人……?”
賀疏雁喃喃自語道,耳邊卻響起了不啻於電閃雷鳴的另一句話——
“姑娘,太子殿下來了。”
賀疏雁唰一下睜開了眼睛,倒是把俯身下來叫她的雪鳶嚇了一跳。雪鳶小退了半步,按了按心口,語調緊張地問道:“姑娘,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