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一看,倒見那硯臺果真是難得的珍品,外觀青灰微帶紫藍,石紋細膩幼滑、嬌嫩緻密而堅實。硯額之上淺雕著陽紋山水圖,其上雲靄飄浮,中間二株古松對峙於兩岸,其下水波盪漾,實是意趣盎然。
“模樣倒是清雅!”周如水如老學究般讚賞地點了點頭,手心輕輕按住硯臺的硯堂,旋即,硯堂上出現了滋潤的水氣。見狀,她笑了笑,頗為識貨地輕聲說道:“體重而輕,質剛而柔,呵氣研墨,這麼好的端硯卻給了本宮,真是暴殄天物。”
上好的老坑端硯從表面看呈紫藍略帶青,久用鋒芒不退。撫之若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其細膩嬌嫩、滋潤,可以“呵氣研墨”。因此,老坑端硯下墨髮墨都極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只不過,眾人皆知,周天驕的字向來寫得敷衍,公子沐笙拿這麼好的端硯給她,倒真不怪她自嘲是“暴殄天物”了。
周如水如是自嘲,瀞翠卻不幹了,她將篦子輕巧放下,認真道:“女君,您可不能白白洩了自個的底氣!您原先字不好啊,那是因您壓根沒上過心。如今您終於肯下功夫了,再配上二殿下這硯,定是事半功倍!”
“事半功倍?阿翠,前幾日,道本宮的字可止小兒夜啼的可是你?”周如水笑著睨向瀞翠。
聞言,瀞翠果然一怔,瞅了眼那端硯,便捂著臉跑了。
見她轉身就跑,夙英在後頭搖了搖頭,她上前拿過那篦子,無奈道:“阿翠這懶丫頭,是越發的沒規矩了。”
周如水笑笑,睨了她一眼,抬手將端硯放回紅木盒裡,無所謂地道:“無事,隨她去罷!”
瀞翠夙英二人,都是周如水的隨侍女官。但她們的個性行事,卻是南轅北轍。
瀞翠本姓馮,喚作馮翠兒,她的父兄都曾隨周王血戰沙場,可謂是滿門忠烈。卻可惜,昔日的一場大火斷送了馮家的前程,馮家上下皆死於火難,唯獨年幼的瀞翠被奶孃護著跳進了水井之中,這才倖免於難。
後來,婁後憐惜瀞翠小小年紀就無依無枝,便接了她入宮,讓她陪伴在周如水左右。往日裡,瀞翠在華濃宮中便如同半個主子,周如水又向來是個好脾氣的,如此,便叫瀞翠養出了副天真爛漫、心直口快的性子。她又一門心思都在公子沐笙那兒,所以對周如水更是殷勤周道。
而比起瀞翠端正的出身,夙英就顯得孤苦的多,也落魄的多了。
她父親徐忿也是武將,卻是個臨戰而逃的懦夫,還鬼迷心竅地在戰事至急時,將二十車糧草賣給了蠻人。這本該是滅族的重罪,但因徐氏祖上有功,周王才不得不法外開恩免了徐氏抄家滅門之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徐氏族人都因徐忿的過錯被貶為了庶人,而徐忿本人也受了刖型。
夙英的母親彭氏是個重男親女的,她知大禍臨頭,便鑽了空子與徐忿和離,拋下了年幼的夙英,只帶著幼子回了孃家。
因徐忿之過,揚州徐氏一昔間從殷實之家淪為了破落戶。徐忿在受刑後不久便死了,卻可憐了夙英,年紀小小因父受過,遭盡了親友的唾罵,路人的鄙棄。
那年,夙英不過八歲。徐忿死後,徐氏族人自顧無暇,沒有人願意管顧夙英。而徐忿臨死時,除了給夙英留下他冰冷的受盡眾人唾棄的名聲和屍體外,還留下了五十兩銀子的外債。
五十兩,曾只是夙英用來打賞下人的零頭。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五十兩,眨眼卻成了夙英的催命符。
夙英被告知,若是三日之內還還不上銀子,便要以身抵債給城南彭氏的家主做妾,那彭氏家主六十有二,是個半條腿已進了棺材的老不朽。這原本也沒有甚麼不可的,那時的夙英萬念俱灰,當曉得連回到孃家的母親也不願助她時,已是認命了。
但,當她得知彭氏家主以孌童為喜,更喜生飲處女血,以少女為玩物,常行細刀劃疤之樂。他的小妾又全是被活活放血斷筋,流血而亡時,她便再也不願認命了。
夙英雖知,君子不受嗟來之食,但她也不願死得那般冤枉。於是,憑著一口氣,夙英提著草蓆跪在了街頭,她盼平日裡與她相識的姑子能善心買了她去,她願做牛做馬,忠心不二以示報答。
可夙英遇上的卻全是些白眼,全是斥笑詆譭。昔日裡與她交好的姑子見了她,看也不看她,便嗤罵著避開了她去。無人救她,無人援她,無人憐她。也就是在她心灰意冷,準備自絕以死明志的時候,周如水看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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