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岸上、船上霎時亂箭齊飛,紛紛射向賈似道的坐船。
孫虎臣見狀大急,急忙回身跳上船來,捨身為之抵擋。直到賈似道急忙避入船艙,船行如箭,方才松得一口氣;不意此時箭來愈急,如雨般密集而至,直將孫虎臣射倒落水,方才漸消。
賈似道看見人心已變,急催坐船,捨命地逃入維揚,方才驚魂稍定;自不知孫虎臣中箭落水,也被手下拼死救上小舟,奪路逃奔泰州去了。正是:
掌管生殺予奪,人情太也淡薄;
只顧自家逃命,哪管手下死活!
那時沿江諸將官或降或逃,沒有一人能夠堅守,惟兩淮安撫制置大使李庭芝所轄郡縣的大多數將領都能堅守城垣。這給賈似道的暫時棲身提供了極大的安全保障。當然,賈似道之所以在此落魄之際敢於徑來維揚,卻有更加深層次的原因:
李庭芝本是“大宋的擎天一柱”、抗金暨抗蒙名將孟珙帳下的一位奇才,善治軍務。孟珙死後,留下遺囑向朝廷推舉賈似道以代己任,同時又將李庭芝推薦給賈似道。後來,賈似道鎮守京湖,便起用李庭芝為制置司參議,進而移鎮兩淮。接著,又出任亳州知州。賈似道任京湖宣撫使後,留李庭芝管理維揚。不久,蒙軍進攻四川,李庭芝上奏朝廷請求擔任峽州知州,以扼守蜀東江口。不久因母親去世而離職。後來朝廷商議要選擇一個能鎮守維揚的官員,理宗經賈似道建議,毫不遲疑地說道:“沒有誰能比得上李庭芝”。於是宋廷令李庭芝停止守喪,主管兩淮制置司事。李庭芝迅速走馬上任,屢破蒙將李璮,將連年遭受戰火之災,到處是殘垣斷壁、一片凋敝的維揚治理得興旺發達、安定祥和。
然而,襄樊被攻後,因京湖安撫制置使呂文德麻痺輕敵,以致被蒙古徵南都元帥阿術與大宋降將劉整設計得以重重圍困,結果數援無功:宋廷先是派夏貴前去救援,大敗於虎尾洲。後來範文虎統帥諸兵再次入援,也遭敗績;範文虎乘小船逃跑,群龍無首,軍中大亂,士兵溺死於漢水者甚眾。朝廷又命李庭芝為京湖制置大使,督軍再援襄陽。範文虎聽說李庭芝將到,就致信給賈似道曰:“我率兵數萬進入襄陽,一戰就可掃平敵軍,只要不讓我聽命於京湖制置大使,事成之後功勞就可歸到恩相您的名下!”賈似道大喜,當即任命範文虎為福州觀察使,其軍隊則由自己從朝中直接控制。而範文虎卻天天攜帶美姬嬌妾,在軍中跑馬擊毽,盡情玩樂。李庭芝屢次想進兵,範文虎總是敷衍道:“我還沒有接到朝廷的旨令,不能出兵。”蒙軍於是趁機在萬山築城包圍襄陽,並駐軍於鹿門,自此,襄陽的所有通道都被封死,城中糧食日益匱乏。次年六月,漢水暴漲,正是出擊蒙軍的好機會,範文虎不得已才率軍沿漢水而下,但還沒到達鹿門,就中途逃跑。李庭芝幾次上表自責,請求能夠代替範文虎,但賈似道出於私利,沒有同意。
當時,李庭芝增援襄陽,可以說是頗為盡力的。然而襄陽已被圍困了五年,援兵卻遲遲不至,呂文煥雖然竭力拒守,但城中物資供給已經十分困難了。同時,在樊城,張漢英正苦苦防守。他招募善泅者,把一封救援信置於發髻上,藏在積草下,預備浮水而出。元軍守卒看見水中積草甚多,就鈎之以焚燒之用,從而發現了泅者,搜出了救援信,只見信中寫道:“鹿門已被敵人佔拒,現在只得透過荊州、郢州來救援了”。於是,郢州、荊州的通道也被斷絕了。朝廷聞訊,立即詔令李庭芝率部進駐郢州,將帥都帶兵駐紮在新郢和均州等河口,以守住關鍵。李庭芝在襄陽西北的清泥河修寨造船,並且出重賞招募勇敢善戰的壯士,當時襄陽、郢州、山西三地就有三千人投奔而來;不久,又募得智勇雙全的張順和張貴兩位大將,這二人的人品武功深為部下所佩服。不久,李庭芝命令二張帶著食鹽、布帛,出援襄陽。他們“乘風破浪,徑犯重圍”,在激烈的戰鬥中,張順身受重傷,不久死去,死後仍“怒氣勃勃如生”。張貴則殺出一條血路,終於帶兵抵達襄陽,“城中久絕援,聞救至,踴躍氣百倍”。次年正月,張貴與範文虎約定在龍尾洲兩面夾攻元軍。誰知範文虎竟違約,以風雨驚疑,退屯三十裡。元軍事前得到情報,以逸待勞,早有準備。張貴孤軍奮戰,將士殺傷殆盡。他本人也受傷被生擒,最後不屈而死。宋軍從而失去了增援襄樊的最後一次機會。終於,樊城失陷;其後,呂文煥舉襄陽城投降蒙古。至此,歷時五年有餘的襄樊之戰以宋軍的失敗而告終。
襄樊失陷之後,陳宜中請求誅殺範文虎,但在賈似道的庇護下,範文虎只降一職,改任安慶知府。李庭芝及其部將蘇劉義、範友信卻被貶至廣南。後來,李庭芝又被罷官於京口。
如此,敗兵之將逍遙法外,正直之士反倒遭貶,確實令人喪氣。
然而,盡管賈似道徇私誤國,令李庭芝對他不乏痛恨與厭惡;但他自逃到維揚後,李庭芝思來想去,因念素來與他極有淵源:自己終究是他特進超擢、跳級提拔的,“人總不能忘本哪”;再則,勝敗乃兵家之常,李庭芝自不知賈似道拼命地將自己逃跑無作為的實情早已掩飾殆盡,表現出那種可憐兮兮的落魄模樣,因此對他真是無可奈何,只得將其一行盡數安頓在館驛中暫住。只不過,賈似道雖然已是喪家之犬,卻仍帶著姬妾,不時去到大明寺、平山堂、谷林堂、唐城遺址、二十四橋古跡等各處宴遊呢!對此,李庭芝又能說什麼呢?也只能是皺皺眉頭,由著他去了。畢竟元軍勢不可擋,形勢越來越不利於維揚了:
不久以前,有個叫李虎的人持元軍的招降榜進入揚州,被李庭芝殺死,招降榜也被燒掉。後來,總制官張俊出戰,兵敗降元,持孟之縉的書信來招降;李庭芝氣憤不已,焚其書信,將張俊等五人綁赴街市斬首示眾。同時,李庭芝調派苗再成率部戰於城南,許文德率部戰於城北,從丁家洲敗退回來的部將姜才、施忠則率部轉戰城中。為了激勵士氣,李庭芝還時常發放金帛牛酒犒賞將士,因而人人為之奮死拼殺。朝廷也及時送來督府錢款前來慰勞,並且加封李庭芝為參知政事。其後,朝廷欲以知樞密院事之職調李庭芝進京,讓夏貴鎮守揚州,但夏貴正因元世祖忽必烈接受元朝宿州萬戶阿先不花的建議,派遣自己的外甥胡應雷前來招降之事積極談判呢,遂不聽調遣,事情只好作罷。
且說元軍在丁家洲一戰取勝後,隨即攻打建康,宋朝建康留守趙潽棄城而逃,都統司都統制徐等開城請降,元軍兵不血刃,佔領建康。隨後,伯顏派兵進攻建康周圍的重要城鎮,隨即攻陷鎮江;元軍副帥阿術此時正率軍駐紮鎮江,以扼制淮南的宋軍,繼而進攻維揚。但阿術因久攻維揚不下,於是就在城外築起長圍,想透過實行長久圍困,使其糧盡援絕而不攻自破。不久,維揚城中果然糧食已盡,死者滿道。
這日,賈似道的親近門客廖瑩中特來造訪。其時賈似道兵敗待罪,手下門客皆散,獨廖瑩中舉家居於其側,朝夕相隨。賈似道自是對他極為看重,這時聽說是他來訪,便讓他徑來書房就坐。廖瑩中將出一副刻板笑道:“這是在下親手為恩相刻就的《悅生堂隨抄》刻板的最後一部分,請恩相過目!”
賈似道搖搖頭道:“真是有勞了!只是如今形勢大大地不妙,維揚城破在即呢,怎能付梓開印呢?再說,本相出了這麼一檔子大事,還不知結局將會怎樣呢!”
廖瑩中聽了,頓時無語,良久方道:“恩相不是預留後招了麼?”
賈似道沉默半晌,這才一嘆道:“實話對你說吧:本相是朝中有人,方能遷延至今,不被問罪;另外,當初本相遣翁應龍直接赴京,便是本相預留的後招。現如今,只待朝廷下旨,咱們就能回京了······”
正說著呢,忽聽侍衛首領餘忠在門外輕聲稟道:“李制置大人派人求見!”
賈似道訝道:“哦!問他何事?!”
餘忠答應一聲去了,須臾回報道:“他說要當面稟告恩相!”
賈似道不快道:“甚麼事不能說的?”隨即無奈道:“讓他進來吧!”
那人進來,乃是一位精幹的軍官,戰袍鎧甲加身,口齒伶俐地抱拳施禮道:“丞相大人在上,請恕小的戎裝在身,不便施大禮!”說罷,遞上一封書通道:“李大人吩咐,叫小的面呈賈丞相,並候回複!”
廖瑩中接了,上呈賈似道;賈似道親自啟封觀看,只見李庭芝寥寥數語寫道:“啟稟恩相,元朝再次遣使來討要國信使,並‘問執行人之罪’。請恩相示下!”
賈似道看罷,默然無語,將書信遞與廖瑩中。
廖瑩中看了,也是一呆,半晌作聲不得。
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想道:“十五年前的鄂州之戰,賈某私訂城下之盟,卻偽報大捷;以致後來郝經被拘至今,方不致事洩。去歲元世祖以大宋扣押國信使郝經為由,正式詔告天下,發兵犯宋;乃至如今遣使赴宋‘問執行人之罪’。焉知此事不是天下盡聞?再則,如今大宋岌岌可危,莫若將其禮送回去,也算是功德一件;日後也好相見哪!”想到此處,兩人心照不宣,同時會意一笑,做個送別的手勢。
於是,賈似道心意遂決,及時回複李庭芝曰:“本相即刻手諭放人,望隨來人即赴真州忠勇營迎取”。隨即令手下親隨一名,與那軍官同往幹辦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