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曜垂眸,雙手合十,遙遙一禮。
再看向武僧時,武僧領會,一個手勢,遠處把守之人客氣地請離。
已近十日,這一處湖邊小屋始終只有二人,來者不論何意,是善是惡,均無法靠近。
時至今日,天下之大,帝王垂死,佛子手中所握足以真正鎮世,無論何人,都無法撼動分毫。
而他,用盡所有,只為一人。
回首,他所為之人弱身倚門,嫋嫋而立,望著他的眸中,盛了太多太多。
眸底盈盈似瀲灩秋波,似痛楚似歡愉的風吹拂著心湖,千般萬般,終落於他一身。
他在這樣的眸光裡,不見浮華世事、戒律清規,只餘,直見魂靈、最初最本真的自我。
他看著她忽而垂眸,淚滴在掌心緊握的菩提子,“聖僧,你……”
“已,無事了。”
他向前一步,也,只有一步。
“施主,這般救我……貧僧,劫難已過,終得圓滿。”
他看著她,圓滿二字依在唇齒間,歇落一地風雨飄零。
好似,他渾然一體的佛身,早已因她破碎,又因她重塑,到底,歷盡千帆,已非最初懵懂時。
又好似,與初見時,漫天紫雷之下提燈執傘為她而來的人,一模一樣。
讓她頃刻間,潰不成軍。
今生往事,一幕一幕,悲慼碎裂的魂靈,無窮無盡徹骨的痛,好似一瞬,沖破軀殼。
她無法承受,不能承受。
然,月落霜雪,她哭著笑了,眸底星落成了海。
“那,便好。”
那,所有的一切,所有逾越生命的執念悲歡,便都有了歸處。
再多,都,值得。
鏡星湖畔,簡樸滿是人間煙火的小院,如荏苒歲月裡偷來的一隅時光,讓天地之間,只餘他們二人。
醒來時,眼中時時刻刻都有他。
而睡夢中,再痛苦,也總是知曉,他一直都在。
於是如淵底落入暉芒,弱柳回春,心再零落,亦緩緩複蘇。
她喪失心智的時候越來越少,他也會陪著她,偶爾在湖邊那座小小的墳塋邊上,坐上一整夜。
落日餘暉裡,她會想,原來,她亦是凡塵俗子,真正的內心裡,從不是佛子高坐神臺,眼中無我亦無她。
她真正期盼的,是他走下神臺,傾身執手,朝夕相伴。
一生,相渡。
後來,她會笑著,向阿荼講述經世輪回裡,遙遠的故事。
“……其實,阿荼,設下這場傾世之局時,她沒想過我會活。”
阿瓊知往世的他是他,卻從不覺得,穿梭在時光之中翻雲覆雨的她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