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自幼訂婚,女子及笄後家道中落,男子父母便做主退了婚。
而今,男子終於功成名就,有能力迎娶心上人,女子卻已父母雙亡,淪落到賣身葬父的境地。
眼前這結局,應,算得上得償所願吧。
茶樓下,男子旁若無人地剖白,道以後會一直護著女子,再也不會讓她受苦。
女子哭著投入他的懷抱,說若今日不是他,她葬了父親,本也不打算活下去的。
男子安慰,問她而今,可還願嫁給他。
女子破涕而笑。
道,救命之恩,本應以身相許。
故事圓滿,這對未婚夫妻越行越遠,阿瓊看著,心底卻總有一絲覺著不是滋味。
她不知女子之前為何抗拒,現在又為何答應,只是覺得,失去所有親人,無論結局如何,都已是不可磨滅的傷痛。
或許對於這位女子而言,與孤身一人相比,有一人可以依靠,餘生,會過得好些吧。
壺中滾過二道茶,小泥爐暖著暮風帶來的寒意,也吹散了幾縷不明的思緒。
小二熱情招呼著客人,少頃,臺上咚地拍響醒木,阿瓊手中一頓,抬眸看去。
明覺道她不便跟去藥鋪,讓她在此處聽書,這是,要開始了嗎?
臨窗的茶桌上,風輕輕掀開年輕女娘的幕籬一角,露出一雙略微好奇、澄澈如水的明眸,盈盈淌著瀲灩柔輝。
有人無意瞥過,只覺驚鴻。
說書人登臺亮相,問好後先是一番抑揚頓挫的鋪墊,詞藻華麗繁複,眉飛色舞間暗藏幾分炫耀自誇。
末了略微幾句過渡,又是一拍醒木,“論起才子佳人的故事,這天下吶,便無人比得上當今陛下與先貴妃!”
一提起這整個洛城、整個天下最最尊貴的主兒,底下人都來了興致,閑聊的住了口,品茶的抬起頭,歪著身子的,也都坐直了腰。
幕籬之下,阿瓊唇邊的弧度,一點點放了下來,身子不知不覺繃緊。
可說書人口中的故事,卻是繾綣旖旎,與阿瓊對那人的印象全然不同。
堂堂天子腳下,又有何人,敢道一句暴虐,敢言一句昏庸呢。
與貴妃的故事裡,是英武神勇的帝王英雄救美,被救下的女子為抱恩情,以身相許。
從此,六宮粉黛無顏色,貴妃獨寵足足十幾載,雖說紅顏薄命,卻也勝過所有人,成了帝王心上永不磨滅的硃砂痣。
故事本身感人肺腑,可,若主人公是剛剛屠了皇甫氏九族之人,便無論如何,都少了幾分說服力。
有人輕嗤,“貴妃仙逝不過兩月,從前可從未聽過什麼英雄救美,先生編故事的本事,倒是見長不少吶!”
說書人聽到急了,吹鬍子瞪眼,“莫空口白牙說胡話,此乃吾偶從一宮中老人口中聽來,若無把握,怎敢在此說出!”
見那人還是將信將疑,登時道了不少細節出來。
“貴妃容貌昳麗,眼尾綴了顆淚痣,入宮十幾載,還收著當年陛下英雄救美時穿的那身衣裳,臨死前特地留下遺言,道陵墓中,只用這身衣裳陪葬。”
“貴妃去後,陛下罷朝整整三日,悲痛不已,將貴妃所住宮殿一切如同生時,每日前往,一日三餐,對面皆擺著貴妃的碗筷。”
“若如此還不算情深,那如何才算!”
臺下議論聲此起彼伏,阿瓊偶爾能分辨出離她較近的幾句。
“好像是聽說過陛下罷朝的事……竟然,是因為貴妃嗎?”
哪怕是在洛城,朝野之間的距離也並沒有旁人想象中近,大事或許有所耳聞,但個中緣由細節,就無從得知了。
“嘁,如何能知曉真假,就算是真的,還能叫他一個說書的知道?莫較真莫較真,聽個樂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