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大手一抬,烏鴉飛走了。
天色漸暗,他曾經覺得無論如何都熬不過去的黃昏,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沉入林海。
山裡的日子很靜。
小動物很多,人只有兩只。
爺爺是個可愛的小老頭,七十多歲了但身體硬朗,吃嘛嘛香。
他不算富裕,日常收入除了看山的工資外,還有一個高粱酒窖。
爺爺自己愛喝酒,也會釀。
以前兩三天就能喝掉一大壇,有了餘醉後就再不喝了,全省下來拉去鎮上賣。
賣酒的錢換來蟲草、人參、鯽魚,給孫子補身體。
他的身子骨早就被抽血抽壞了,爺爺花很多錢給他買藥買補品,他嫌貴不肯吃。
他不吃藥爺爺就不吃飯,大冬天的坐在家門口的柴火堆上,吧嗒吧嗒咂煙鬥。
餘醉開啟門,冷冰冰地喊他去吃飯。
爺爺也冷冰冰喊他去吃藥。
餘醉說不吃,爺爺氣不打一處來:“那我也不吃!一口不吃!餓死我!”
餘醉鬧不過他:“我吃你就吃?”
爺爺渾濁的雙眼冒出並不晶亮的光,傲嬌地昂一聲。
餘醉投降,讓他進來。
爺爺突然大叫:“哎哎哎快來幫我看看!這煙怎麼出不來了!”
原本往外噗噗冒煙的煙口就跟被堵住似的,一縷煙霧也放不出來。
餘醉怕他嗆到連忙去看,結果煙口裡藏著一顆糖。
爺爺嘿嘿嘿地笑起來:有了糖吃藥就不苦了,別怕哈。”
就這樣,冬去春來。
山間的草青了又黃,雪化了又下。
一窖又一窖高粱酒換來一車又一車補品,一車又一車補品被爺爺連哄帶鬧地灌進餘醉的身體。
身子骨養起來後爺爺就帶他去跑山,打拳,練飛鏢。
爺爺年輕時當過兵,很有些拳腳。
身體養好後馬上又迎來新的難題。
孩子大了,該取名了。
爺爺沒告訴過他自己的名字,也沒問過他的名字。
爺爺叫他哎,他回爺爺啊。
有時候倆人離得遠,能像唱山歌一樣對起來。
當然是爺爺單方面的對,餘醉從不應和。
他性子太冷,沒有溫度。
爺爺覺得他像一根同時燃燒兩條芯子的蠟燭,一條芯子是冷漠,一條芯子是慈悲。
他會為山裡撿到的動物屍體挖坑埋葬,卻不會為相識的人死去流一滴眼淚。
爺爺是個粗人,不會取名,問他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麼。
餘醉說不記得。
每次抽血就在他的姓名欄裡畫一個雞蛋一樣的圈,表示是他。
爺爺不問了,低頭偷偷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