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沖到窗戶前,漫天風雪卻把他往裡推,他毫不猶豫地撲進風雪裡。
沒有死成,路過一輛拉白菜的卡車,白菜堆接住了他。
再次醒過來是在一間小屋裡。
頭頂的天花板是一根根木頭排成的,身底下很燙,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爺爺正用勺子給他喂湯。
他伸出手,打掉勺子,捂著自己的胳膊縮排被窩。
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沒有不甘,他望著老人的眼睛像兩只被挖空的血窟窿:“這是哪兒。”
爺爺說山裡。
他又問:“山裡抽血嗎。”
爺爺怔愣地看著他,很久很久,拽住他的胳膊,掀起衣袖,看到那個淤青的小坑。
本就蒼老的嗓音一下子變得更啞。
“……孩子,你怎麼了?”
餘醉淡淡地吐出幾個字:“抽血,換雞蛋,血給別人,別人好起來,我死掉。”
勺子掉在地上,爺爺瞪著眼睛,眼周的皺紋都快被撐開。
早就聽說農村誰家生了孩子不想養或者養不起了,就把孩子賣給鎮上一家診所。
先抽血,抽到該死的時候就把器官割下來賣。
他以為是瞎編的,沒想到是真事。
“山裡不抽血,也不吃雞蛋……”
爺爺把手放在他臉上,拇指輕輕揩過他的眼睛。
那雙哀傷的眼睛裡積蓄著一場霧後大雨,他沒有哭,可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一串絕望的淚滴。
“我不信,你和他們一樣,都騙我,要把我切碎了換雞蛋。”
人類滿口謊言,從根上就爛透了。
他惡心得想吐,想逃,想死,想徹徹底底地把自己挖掉,恨不得從沒來過。
但他一丁點力氣都沒了,只能躺在那裡任人宰割。
爺爺抓住他的手,布滿褶皺的深色面板拖著餘醉傷痕累累的手背。
“孩子,對不起……”
他不知道爺爺為什麼跟他道歉,只是不解地問:“小孩兒為什麼要被生下來?”
爺爺說:“為了長大成人。”
餘醉不明白:“長大成人……為什麼這麼難過?”
不被徵求同意地生下來,不明緣由地吃很多苦,再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死去,這就是人要走過的一生嗎?
人類世界鬱郁蔥蔥,而他只是這鬱郁蔥蔥的縫隙裡一叢苦苦掙紮的青苔。
爺爺把他抱起來:“不睡了,咱們不睡了,爺爺現在就帶你去報警。”
報警也沒用,王長亮和黑醫早就跑了。
鄉鎮警局把這件事層層上報,最後楓島警方聯合周邊城市所有警力,歷時一整年才抓住他們。
那時餘醉已經十歲,被拐賣迫害的第五年。
警察提議把餘醉送進鎮上的孤兒院,爺爺拒絕了。
“他被人傷得太深,沒法和人相處,我沒兒沒女,鰥夫一個,就把他給我吧。”
爺爺把他帶回小屋,進門前身後傳來鳥叫。
餘醉回頭看,見到兩只報喪的烏鴉在雪地上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