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盞的回憶裡,充滿對朱俞的感激與敬仰,她說:“朱府大戶,主人家對待下人比其他人家雖然也寬厚許多,不會苛責,但主僕有別的界線終歸是不會越了去的……只有小姐一人,她是真真正正的從心底平等地尊重我們每一個人。我小時候剛進朱府那會兒,管家他們教我們的都是我們是奴,老爺夫人小姐他們是主,我們要守規矩,要一心一意服侍主人家,叛主是可恥的大逆不道的行為……”
陷在回憶裡的阿盞是何等的平靜,猶如那個真心教導她一切的人從不曾遠去:“我被分到小姐身邊的那一天,小姐坐在窗邊看窗外的梅花,她咳的時候我過去扶了她一下……她竟然和我說謝謝,很認真的……其實那時候我也不懂她那樣的眼神和語氣就是認真。可是那一刻我得到的溫暖比我從除了父母之外的人身上得到的所有溫暖都要多……我簡直手足無措……府裡有請教書先生教小姐讀書識字,小姐身子不好,所以時常落功課。即便如此,只要我們願意,小姐就教我們幾個丫頭讀書識字。後來夫人發現,不允許小姐和我們過分親近,使得我們不分尊卑。小姐就私下偷偷教我們。我那時候雖小,但遇上的人和事也沒有多少是好的,我也不明白小姐為什麼對我們那麼好。十一二歲的時候,我認得不少字了,還會寫。有一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小姐,我說小姐,我只是個下人,一條卑賤的命,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阿盞說到這兒,頓上許久以細細回味當時年幼的心情是何等的感到不可思議,然後才繼續:“那時候的我是根本無從想象小姐會怎麼樣回答我,但無論怎麼想不到,都不會有那樣不可思議的震驚了。小姐她給我說了不少我一點都聽不明白就像天書一樣的話。她拉著我的手,說,阿盞,你的生命不是卑賤的。這世間的生命都一樣,沒有那一條比那一條更高貴的說法。因為我聽不懂,小姐笑了笑之後又說,我知道你聽不懂,覺得很難理解。那我先這麼問你,你為什麼認為自己的命要比別人卑賤呢?我一時真答不出來,而且還更糊塗。不過正因小姐那麼問,我也不禁問自己,我為什麼要覺得自己比別人卑賤呢?後來,我就含糊地回答小姐說,我是朱府的下人,他們都這樣教我們的,我們是主人家買回來的,是奴僕,只能聽主人家的話。小姐便說,我們是花錢買你回來,可你照顧我們已經付出相等的勞動。阿盞,雖然我沒有辦法改變這世上很多不公平的人和事,我甚至不能改變家裡其他人的想法,但你一定要記住,你和我雖然所處位置不一樣,可你我並無貴賤之分。”
我欽佩朱俞,這姑娘思想如此前衛超前;
我亦欽佩狐貍,此小子眼光賊亮賊亮的好。
阿盞第一次接受朱俞思想教導的洗禮,她當然是懵懂不解的。但在她們以後的生活裡,朱俞擁有足夠的時間在潛移默化之下將一個受落後思想束縛的禮教女子塑造成一個具備獨立人格和思想的魅力新人。
盡管阿盞的進步在當時的大環境下是很小的一步,但她的一小步,亦是成功的一大步。
阿盞在日後與朱俞的關系,是朋友,亦是僱主與僱客;她盡心照顧朱俞,同時拿她應得的報酬;
盡管生活依然諸如不公,倆人亦沒有辦法扭轉太多旁人的觀念想法,但阿盞再沒有對誰奴顏婢膝過。
她敬佩和深愛著朱俞這個人,實是情理。
宴恪在阿盞時不時腦失靈的回憶活動中,依然從沒有發表過任何看法。他們在山裡飄蕩生活,彼此相伴,但又互不打擾。宴恪的身體非常糟糕,整個兒就像全是破爛玩意零件拼湊在一起似的。阿盞亦不遑多讓,一日一日的,只是行將就木的身體就看哪一天終於撐不住支離破碎。
她已經徹底分不清現實和幻境,偶爾面對宴恪呢喃出口的“小姐呢……”似乎也沒那股擠壓的執著勁兒了。
但她死的那天,如所有執念不放的瀕死客,迴光返照之時,混沌糊塗了數不清年月的腦子突然就清醒如朱俞教會她脫胎換骨那一天。
她雙眼水光瀲灩清澈,凝視宴恪,輕輕的問:“宴公子,你把小姐帶到哪裡去了呢?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她一點不怕爛如腐屍的宴恪。
宴恪站了許久,然後慢慢走近阿盞身前,蹲下,細致入神地端詳著她。
他低下頭,幾乎要貼到她的鼻子上,望進她的眼睛,輕聲:“你想見到她嗎?”
阿盞眼角的淚流了下來。
然後宴恪說:“你會見到的。”
我們終於得知阿盞是如何成為藤妖的。
剛咽氣的阿盞被宴恪挖了腦與心,然後讓林中一個修煉才半成形的藤妖將阿盞的肉體吞噬,隨即又將吞噬阿盞的藤妖挖了腦和心,再將阿盞的腦和心髒移植填入藤妖的身體裡。
我、我瞠目結舌,口瞪目呆。
藉助宴恪邪術的阿盞與藤妖二者,完美地融合再生。半成型的模樣徹底以阿盞的模樣化成。
這、這真教人無可說了。
而宴恪留給阿盞的最後一句話是:“好好修煉,你一定能再見到她的……”
……
其後往事,便無需贅言了。
阿盞第二次脫胎換骨,另成一番天地。
直至數百後和我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