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昔日她的有手藝,但當她的腦子不靈光之後,再信得過她的老主顧也不大願意找她做活兒了;而這生活的種種苦難加劇她的糟糕境況。
她的腦子時好一些時壞一些,生活已經不能給她什麼盼頭,她唯剩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再見一次朱俞,這個願意徹底成為她活著的全部執著……
她不曾停下腳步……五年後,她和宴恪重逢。
七月中元節,家家祭祀祖先,門外設案供香,大街河道處處張放河燈。
阿盞的精神頭已經糟糕至不能認熟人了,她卻在消逝二十五年的背影中,一眼就看見了孤身立在河旁失神的宴恪。
論身上的行頭,宴恪比窮困潦倒的阿盞亦好不上多少。
破破爛爛的鬥篷,披頭散發,渾身上下也是個討飯的窮玩兒。
阿盞的記憶在腦子壞掉之後回到二十多年前且從此停留在二十多年前。
她大起大落、哆哆哆嗦、慌張失措,拖著蹣跚無力的雙腿拼命朝那個背影掙紮跑去;
她用瘦成只剩骨架的雙手一把抓住那個身影的胳膊,千般情緒萬種雜色流露於枯顏的動容面上,她喊他的是:“宴公子……”
我可以想象無數種阿盞與宴恪的再遇,但顯然宴恪沒想到在那一世裡還會有人對他叫上一聲宴公子。
披散的長發遮住他腐敗的面容,當他把臉微微轉向阿盞的時候,精神渾噩的阿盞亦驚得微微放開手,似乎有點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
但阿盞很快就把那點懷疑去掉。
她沒有認錯人,哪怕是他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對於為什麼能如此精準把一個二十五年不見且還面目全非的人認出來,我認為就不要尋根問底非找理由了。
阿盞連珠彈地對宴恪一疊聲急問:“宴公子,小姐呢?你把小姐帶哪去了?為什麼我醒來之後就不見你們了?”
宴恪的心思情緒,旁人從無從得猜。
不曉得他面對那副模樣的阿盞是何感想,面對阿盞怪異的問題又作何猜測,而其後對阿盞的行為又出於何種考慮……
也許他是對二十五年後竟然再見一個“熟人”産生了點兒興趣,沒準是阿盞為昔日朱俞丫頭這個身份讓他對她多一點注意,又或許是二十五年後的阿盞卻對他問出在二十五年前就結束的人和事,使得他感到點兒好奇……
總而言之,在對阿盞長久沉默的觀望後,他幽幽的說:“你想見她?”
阿盞說:“嗯。”
宴恪只此一句,然後不再理會阿盞,轉身離開。
阿盞跟上他。
他走哪她跟哪,他們走進了山。
倆人成了一個奇怪的組合。
宴恪從不趕阿盞,也從不問阿盞為何那麼執著找朱俞。
但阿盞偶爾絮絮叨叨會說一些舊事。譬如她怎麼入的朱府,朱俞待她如何,那時她們的生活如何簡單快樂……
其中阿盞執著於朱俞的理由便從這些細細碎碎的舊事裡拼湊而出。
人格的尊嚴與平等,無貴賤之別,在千百年後的今日亦難說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