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小半條街,人分成了兩組。頑老和玄淵去一家臨街的酒樓飲酒,剩下的四人接著逛街。其實,羅驍是很饞藍酒的,但是又不放心琅歌,只好作罷。
在二樓的臨街雅座,頑老看著玄淵眉頭都不皺地灌進兩壇藍酒,終於嘆了口氣:“這酒,對你來說,恐怕是醇香有餘,爽辣不足吧。”
藍酒除了酒的辣口之外,更添了山果的清芬,顯得醇厚柔和、甘潤綿軟,飲下一盅後,便覺得胸中都是山香雲氣,酒氣反倒不知飄向何方了[胸中……何方了:引用自林清玄《溫一壺月光下酒》。],這才是真正的山之精髓,生命的醞釀。
然而玄淵飲酒從來都只管酒後一滂沱,醉裡自灑脫的,寡淡的酒於他毫無意義。玄淵淡淡牽動一邊嘴角,道:“確實是好酒,只可惜我品不出它真正的味道。”
“你的印子……”
頑老剛開口,玄淵就條件反射般地抻了抻袖子和領口,這些小動作落在頑老眼裡,玄淵自嘲道:“您發現了。”
“想瞞過大夫的眼睛嗎?”頑老沉下臉色,“華侯闕雖有難以控制的時候,但是如此窘迫,對你也是頭一遭吧。”
玄淵的手肘撐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夾著淡青色的小酒盅,掛在嘴邊,聲音低沉道:“華侯闕與流火相剋,在與我彼此借力時難免失衡,這不奇怪,只不過,我覺得,華侯闕愈發難以控制了。”說著話時,玄淵看著另一隻手——手掌張開,淡灰色的印子從手掌延伸進手臂,直到袖子裡。
“這不僅僅是華侯闕的力量增長了,恐怕……”
“是我的時間不多了。”玄淵代替頑老說出後面的話,“頑老,我們得快一點了。”
頑老點點頭,又說:“其實,我最近有了一個新的構想,或許可以再拖延一段時間,快到豫州城了,藥材的事情可以拜託之鳳。”
“我明白。”玄淵沒有推辭,揮手叫店家又送上來幾壇藍酒。
看玄淵悶頭飲酒,頑老又招呼店家送來一碗清淡的筍面。
玄淵只吃了一口,動作突然停住了。頑老以為玄淵身體出事,第一反應是摸他的脈,過了一會兒,發現並無異樣,看向玄淵,忽然就問不出來了。
他第一次看見,玄淵紅了眼眶,盡管只在一瞬。
“怎麼了?”頑老小心翼翼地問。
玄淵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微偏轉過頭,正巧看到,年輕老闆的母親又端出一碗麵來,遞給自己忙碌的兒子,滿臉慈愛。
“奇怪吧,很像。”玄淵輕輕道,“這碗麵,很像母親的味道。”
“平夫人啊。”頑老順口說出後,才猛然悟道了,隨即小心而緩慢地說,“……是南夫人?”
玄淵一帶而過地點了一下頭,幾乎把臉埋進碗裡。
頑老從未見過玄淵的脆弱,也笨嘴拙舌不會安慰,只道:“南將軍和南夫人雖然被拘押,但好歹性命無憂……”
玄淵已經收拾好情緒,又是一副鐵板樣的臉孔,道:“各自江湖,各自珍重。我明白。”
雖然明白,沒有在父母懷抱撒嬌多久,就不得不成長起來、背負重擔的少年,一瞬間,暴露了心底裡最柔軟的地方。
彷彿,在那個瞬間他還只是個仰望雙親,滿眼依賴的孩子。
而現在,他是頂樑柱。
夜色漸深,夜市最是喧囂。吵鬧裡,任何悽悽如月色的悲傷聲音都被淹沒。
與此同時,另外的四人,還徘徊在九鎮的街道上。
曉行雲和琅歌走在前,對各種小攤都再三流連,稍不留神就買了不少零零碎碎,全塞在羅驍手裡,弄得羅驍一個大漢子抱著一堆糖人兒、燈籠,被路人盯得漲紅了臉。
在他終於忍不住繼續照顧琅歌這個傷員,而是痛快地吼了這倆孩子一嗓子之後,詫異於沒聽到熹月的制止,才發現熹月有些心不在焉的。
“怎麼了?”羅驍一邊問熹月,一邊用餘光掃著前面的兩人。
熹月偏頭笑道:“白天的時候,好像一下子知道了好多東西,還沒有完全消化。”
羅驍嘴裡還含著剛剛琅歌塞給他的蜜餞,說話時鼓起腮幫:“這些明明早就存在了,只是剛剛知道而已,不知道時怎麼樣,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你看,其實我也沒完全明白,反正不就是這些石頭能對抗流火嗎?對我們是有利的啊,擔心什麼。”
“但願是我多思了。”熹月再偏頭看向琅歌時,注意力一下子被牽引過去,“曉公子,琅歌有傷口呢,你怎麼給他酒喝?”
曉行雲悻悻地縮回手,琅歌也一臉失落,兩個人完全是偷做壞事被抓包的頑童模樣。
“唉,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頭酒浸泡的鎮妖符啊,上山採果必備啊!”街頭一個小販亮著嗓子吆喝。
“採果子帶什麼鎮妖符啊?”琅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