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把我拎起來,就不能給我留幾分臉面嗎?”看顧蘭亭眼裡起了促狹的笑意,柳還行語氣佯怒。
“你還要臉面這東西做什麼?能吃嗎?”
“能喝……嘶……你輕點!”
“少貧嘴了,呆子,你要長記性了,行事該放則放,該收則收,注意分寸。如今惹了柳仁,怕是以後他都不會要我們好過了。”
顧蘭亭的語氣嚴肅又認真,柳還行也收起了眼裡的笑意,神色凝重起來。
“怕什麼,我也不想要他好過。”
“要他不好過,哪兒那麼容易?”
顧蘭亭低頭嘆了一句,不再說話了,清水一般的眸子升起一團看不清的霧。
不多時,顧蘭亭便給柳還行上好了藥。這時來了一個奇怪的病人,醫館裡突然喧鬧起來。
“大夫,我今日誤食了一隻滑蟲,現在腹中絞痛,這該如何是好?”來的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子,語聲洪亮。
“啊?滑蟲?”問診的老大夫吃了一驚,他還從來從聽說過人吃滑蟲的,那可是個頂汙穢的東西。
老大夫反複給那老人診了診脈,脈象平滑,沒有什麼不對。
“你肯定是吃了滑蟲腹中絞痛嗎?可吃了別的什麼東西?”
“沒有,今早吃了滑蟲之後,我便再也沒吃過東西。”
大夫聽完捋了捋鬍子,照理說滑蟲應該無毒,可怎麼又腹絞痛了呢?老大夫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一籌莫展起來。
“哈哈,餓死鬼投胎嗎,怎麼會吃這麼齷齪的東西?”
“那滑蟲是有毒嗎?”
“要不要吃點兒殺蟲藥?”
……
醫館裡的一眾人,有人嬉笑,有人議論,還有人高聲出著主意。一旁的顧蘭亭這時也聽清了事情原委,她起身,走近了那吃了滑蟲的老者。
“滑蟲沒有毒,《本草綱目》曾記載:蜚蠊,行夜,蛗螽三種,西南夷皆食之。蜚蠊即是滑蟲,可見食之是無礙的。這位老丈腹痛,想是滑蟲不潔所致,敢問老丈是否有腹瀉之症?”顧蘭亭看老丈面色發黃,心裡已有了論斷。
“確有腹瀉之症。”那老者看向顧蘭亭時,眼神裡閃過了一絲訝異。
“那,用葛根芩連湯煎服即可。老丈若是不放心,還可輔以兩錢樟葉,樟葉有殺蟲之用。大夫,你認為如何?”顧蘭亭語氣恭恭敬敬,俯首作揖問著那老大夫的意見。
“甚好,甚好,公子此法甚好,是老朽愚鈍了。”老大夫有些羞愧,剛才一慌,他竟然忘記“望聞問”三個字了。倒是眼前這後生,雖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模樣,見識卻是不凡。
老大夫對顧蘭亭拱手作揖以示敬意,醫館眾人也紛紛向她投去贊賞的目光。
一場笑鬧隨即結束,顧蘭亭也準備帶著柳還行回客棧了。只是她還未上馬車,便被剛才那老丈叫住了。
“公子留步,多謝公子。”老丈俯首對顧蘭亭做了一個揖,動作標正。
顧蘭亭扶了老丈起來,此時離得近,她才得以看清老丈的樣貌。他花白的頭發下,是一張方方正正的臉。雖蓬頭垢面,但眼神矍鑠,身形又健壯,多半是個練武之人。
那老丈一直看著自己。
顧蘭亭覺得老丈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說不清是哪裡奇怪。她對這位老丈,頗有幾分好奇。
“是人皆有仁心,老丈不用道謝。老丈……是軍中之人?”
“公子好眼力,我原是太師麾下一名副將,後來老了,便在這京兆尹做了一個馬僕。”
老丈說著看向了酒樓對面的京兆尹府,目光裡俱是滄桑淡靜,顧蘭亭也隨之看過去,若有所思。
她並不認為一個在太師麾下當過副將的人會來京兆尹做一個小小的馬僕。
“時候不早,在下得回去了,老丈注意洗盥,盼早日去病。”
“一定注意。”
那老丈看著顧蘭亭的馬車遠去,緩緩笑了。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了歲月刻磨留下的皺紋,此刻都舒展起來了,看起來慈祥又和善。
他三年前從刀山血海裡救出來的小姑娘如今長大了,愈發沉穩練達了。想來是這些年,壓在她心上的東西,太多太重了,迫得她不得不成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