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帆離開京都,裴苓榆嫁入季家,全部都是季老太太獨斷之果,由她親自操刀。從那以後,季老太太發覺,盡管季洵表面上聽從了她的種種安排,但心性已然和過去大不相同。他開始恨自己的母親。
他屈服於自己的母親,但放棄了自己當時的所愛。
一切都是母親的安排。
不幸的源泉自然也應當歸屬於她。
恨她,自那時生更發芽,歷經多年陽光雨露,貌合神離,離經叛道,長成參天大樹。
恨有繁殖鏈。
兒子恨母親獨斷轉行。
母親恨讓兒子轉變的表象。
最終一切的矛頭指向陳帆。
然而陳帆死了。
世間只有季源洲。
季老太太是個極為重視名譽的人,她介意季源洲的存在——恥辱柱一樣的存在。
她喜愛季念有多深,對於季源洲的芥蒂就有多重。
說來很是搞笑,但你有時永遠也不能想象出有些人是有多麼迂腐。像馮燈母親的父母,又像靳長風的父親,像清水鎮上淘汰掉的塵土,也像這世上的好多人——為了維護傳統的名譽,人,比不上草芥。
季念是老太太心中的名門正派,季源洲的母親不討人歡喜,還是阻礙老太太和兒子親自關系的眼中釘,更是世俗裡的私生子,妥妥的草芥。
聽說,動物和人身上的藥理反應並非完全一致。季老太太鬼迷心竅,把預備銷毀的成果拿走了一部分。
那時,恰逢季洵和裴苓榆大吵一架,季洵心情低谷醉酒之際,一切意外地十分順利。
按照這種推測,季源洲是在出海口吃下的藥物。
裴苓榆來這裡,一方面探監,一方面也是想碰最後一點運氣,問出季老太太是怎麼讓季源洲吃下的藥物的。
畢竟季源洲和季家老死不相往來,季老太太能讓季源洲無知無覺吃下藥物,直至發作。裴苓榆自認,極為好奇。
可惜,看樣子最後的這一點運氣是碰不到了。
裴苓榆遺憾地嘆了口氣。“我跟季念。”她如是說,“我們會搬到b市去生活,以後隔三個月會來看你一次,也算是你這些年對季念地這些好地回報。”
老太太不知聽沒聽懂,反正就這麼看著裴苓榆。
那樣子比過去蒼老了數倍,裴苓榆一時有些唏噓。
爭了,搶了,執唸了,計較了。
做那些事的時候,以為那是全世界,回過神來全世界都已經被主動丟走了一大半。“我也對京都沒有什麼感情了,這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我差一點忘了,我只是因為喜歡季洵所以嫁給了他。媽,我這輩子,一直都在難過和委屈。現在我想想,我難過的人不愛我,我委屈的兒子是因為我的疏忽受了傷。
我的難過委屈,沒什麼大勁。”
“以後季念會來看你,他坐動車過來方便,我就不來了,我知道你對我也沒有那麼滿意,如今我父母也失去了權勢,我人也老了。
說實在的,有時候,我倒是希望陳帆能一直活到現在。然後,跟我一起看明白,那個人,並不值得我們喜歡。”
“算了。”又坐了十幾分鐘,到了探監規定的時間數,裴苓榆和老太太告別:“我想,過了今天,你大概又不記得了往事,算了,再見了。”
這個時刻,後來進來的季念也坐在老太太的對面。
光影裡,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已然不再稚嫩,只是眼睛看著老太太,神情溫和。
老太太傻乎乎地看著他們,嘴裡唸叨著要給季念做新衣服。
整個探監室裡是老人緩慢地語調,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裴苓榆看向兒子:“和奶奶說再見,我們走吧。”
季念:“奶奶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