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依然咕嚕咕嚕念著同樣地話,雖然重複,但仔細聽,條理是清晰地。不知是否是錯覺,裴苓榆似乎看到老太太眼裡濕潤的光芒。
可是,一切都稍縱即逝。
應當是看錯了吧——裴苓榆這樣想到。
她和季念一道走出探監室。
獄警陪著老太太往監獄走。
忽然,老太太回了一下頭。
誰也沒有看見,她的眼裡哪裡有一絲的混沌,分明是腦袋清醒,耳聰目明。
藥物不會使記憶真的停留在某個年限,既然季源洲能稍微記起過去的往事,那麼季老太太同樣如此。
嚴格來說,記憶停留在某個時間點,只是白東父親筆記裡的描述,事實上,無論是誰,多少都會殘留一點記憶片段。
人們稱之為執念。
季念聽到她囈語的那一日,她實則後來清醒,想起一些往事,也看到季念沉默地坐在窗邊。
那一日,落日格外得渲紅,霞光籠罩在她的身上。
季念回過頭來,到她跟前,搔了搔腦袋:“奶奶,我跟你說,我才想起來,原來那天在遊樂場,唯一沒有笑我,還給我讓位子的那個姐姐就是那個馮燈。
但是,奶奶,我不知道,要不要給警察打電話,你好像做了非常非常壞的事。
你不知道,那天我偷偷跑出去,遊樂場裡好多人在笑我,有人給我讓座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是非常美好的。”
老太太的眼睛亮了亮,眼前浮現出季念從小到大一點點長大的樣子。有一回,季念撲到她懷裡:“奶奶,我偷偷跑出去了一會兒,那些小孩都罵我是怪物,奶奶,我真的是怪物嗎?”
“奶奶,除了你和爸爸媽媽,還會有人覺得我也很好嗎?”
不知是否被某種感情牽動,也不知是否一時沖動,更不知是否人性稍微顯露。
不知為何。
老太太摸著季唸的頭:“要找裴苓榆給你做衣服呀,小孩子穿了媽媽做的新衣服,才會一生平安快樂。小念。”蒼老的手頓在季唸的頭發上。
季念抬頭。
季老太太唇動了動,聲音像是消聲。
“小念。”裴苓榆聲音嚇了季念一跳,“搬家到b市,你有什麼高中的朋友要告別嗎?或者,是你寄居的養育所裡,有沒有一些玩得好的人要告別的。”
季念抬頭,回憶如煙霧散去,搖頭:“已經都告別過了。”
裴苓榆從季唸的方向看向公交窗外:“對了,說起來,我還是很好奇,怎麼做到的,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不用再想了,媽媽。奶奶什麼都不記得了。”
“唉。”裴苓榆嘆了口氣:“她怎麼會自己把藥吃掉了呢?弄得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具體的細節看來季源洲他們一輩子也都不會明白了吧。他們讓我看清了季洵,讓我不在一條死衚衕裡打轉,我很少感激人,但多少還是替他們覺得有些可惜。”
“這也不用再想了。”季念說:“或許,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想明白了。”
“嗯?”
“哈。”季念點點頭:“五年前,我就告訴了馮燈我知道的一切。”
“吶,不難猜啊。”夏小雲當護士之餘,愛上了寫作,由於擅長的是都市懸疑題材所以馮燈這個閨蜜就變成了她作品的頭號讀者,兼靈感匱乏之時的充電器。
這些年馮燈和簡莉莉一起開辦的海洋保護公司發展得很好,她和季源洲得孩子季允年也由周川他們帶隊,與小石頭他們一道郊遊野餐。
每到這種季源洲出國演講——為了病人著想,不讓自己往後地失憶造成手術失敗,季源洲轉行成為醫學講師。——每當,這種工作和小孩都不用親自上手的時間段,夏小雲就會來講故事梗概或者找靈感。
這回,不知怎麼說到當年那件事裡的小懸疑,夏小雲也百思不得其解季源洲怎麼吃下的藥。
馮燈笑著搖了搖頭:“你還記得,我們說過,出海口那邊有個收了錢隱瞞了一些事的工作人員嗎?他說他收了什麼人的一筆錢。我們都以為時裴苓榆。”
幾秒鐘的沉默。
夏小雲懂了,啪一聲大腿狠狠一響:“臥槽!其實是!!!!”話就在嘴邊,尚未說出口。對面的馮燈喝了口果汁,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夏小雲想到的答案就是正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