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很勇敢,也很執著,我怕她跟著我,沒有前途,會很苦。鐘連生恨我,為難她。我以為,把她推開,讓她回到阿靳身邊,問題就解決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媽有了我?”靳楓忍不住插問了一句。
平躺在床上的人,艱難地點了點頭,“我見到你們母子倆的時候,你已經兩歲多,快三歲了。”
“這麼說,鐘連生把她趕出家門,你把她推開,老靳結了婚,她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不是人?”
靳楓苦笑,笑容突然僵住了,他會不會也在犯同樣的錯?
“那三年,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她知道她時日不多,照顧不了你了,才出現。”
“我媽怎麼了?”
“應該是,中了毒,她研究,林木遺傳育種,經常接觸,化學藥劑。”昆榆林呼吸越來越急促,斷句也更頻繁。
靳楓忽然想起,那次在鐘家的別墅,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媽是不是帶著我去找過鐘連生?她一定還想說服他接受你,被他打了。”
昆榆林沒有否認,喘息許久,繼續說道:
“所以說,她很執著,她和她父親,是同一種人,只改變別人,不被別人改變。鐘連生願意,親自撫養你,讓她再嫁,除了我,誰都可以。她拒絕了,除了我,誰都不嫁。”
靳楓胸口被堵塞住,心隱隱地疼,有這樣一個母親,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阿薩,你恨我嗎?”昆榆林說話的語氣,明顯能聽出悔意,“應該是,要恨的。我沒守護好你母親,沒能給你完整的家。在你母親身上犯過的錯,在你身上,再犯……”
“別說了。”靳楓忍不住打斷了他。
“要說,再不說,來不及了。我記得,那年你五歲,春節,我帶你,去集市,買年貨,經過一家,服裝店,你站在玻璃窗前,看了很久,指著模特身上的衣服,說,老昆,那些衣服都不好看……”
昆榆林聲音有些不穩,停頓片刻,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喜歡穿軍裝,你是體諒我們錢不多。是我讓你,始終和同齡人,不一樣,他們有的玩具,新衣服,你都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靳楓有些心酸,想反駁他,卻說不出話來。
成年以後的他,對物質沒有太大的渴求,出入火場,見過太多生死,知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可年幼的時候,看到同齡的夥伴們穿著軍裝,威風凜凜的樣子,他確實羨慕過。
那個年紀,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只能壓抑需求,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將來有這樣的經歷。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你還記著這些做什麼?”
“因為,忘不掉啊。我能安於貧窮,可忍受不了,你的母親,還有你,跟著我受窮。鐘連生曾經說過,男人貧窮就是錯,不能給妻子兒女,幸福的生活,就是無能。自己的小家,都沒顧好,沒有資格去守護大森林,人類的大家。離開大山,我做不到,所以,我推開了你母親,也送走了你……很後悔……後悔沒有……好好……和她……和你……在一起……”
昆榆林說話已經不連貫,聲音越來越低,氣息越來越微弱。
“老昆,你別說了,先休息。”
靳楓的手被他抓住,“阿薩……問問……你自己……愛她嗎……”
“愛。”
“有多……愛?”
“我能放下天和地,卻不能放下她。”
靳楓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表達,只知道,他無數次試圖放下她,每一次都像死了一回。
“希望……她幸福嗎……”
“希望!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讓她幸福,更害怕我就是她幸福路上的阻礙。”
“不能這麼想。‘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你理解一下,這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