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元春便在榮府裡住下,白日裡,或是與丫鬟們繡花取樂,或是讀書作畫,晚間陪著老太太說說話,逗逗悶子便是一天。雨天裡關了院門兒趿著水在院子裡趕紙鴨,風起時牽根兒細線往園子裡放紙鳶,不知不覺便是半年。
這半年裡,府裡的一概人等也都見了個遍,各處院落也都拜訪停留,再無初來乍到時的謹慎小心,那刻意收著的脾性便一點點顯露出來。
她性子本來活潑爽利,雖帶著些公主特有的天家驕縱,但為人真誠和善,其實是極少動怒拉臉子的。從前在翊坤宮中,每每她額娘往宮人頭上撒氣時,總是她在一旁開解勸慰,是以宮人雖敬畏她是公主,對她倒也感恩。唯有先前那次,新來的小太監吃了豐紳殷德的好處,悄摸兒跑到她窗稜子下頭聒噪,才叫她氣急了,也是為了告誡宮裡人,她才是翊坤宮的主子,吃裡扒外的東西容不得。
在榮府裡做大小姐,不比在宮裡做公主。宮裡的奴才不敢不敬主子,以下犯上是砍頭的大罪。而在榮府呢,得臉的奴才與沒臉的主子,倒是奴才猖狂些。她親眼瞧著王夫人身邊兒的幾個管事媳婦趁著王夫人午睡沒醒,在一旁聚著議論她父親賈政的姨娘趙氏方才來時的一舉一動。
她有天生的威嚴,黑而濃密的長眉入鬢,不笑時靜靜地橫在雪白的臉蛋兒上,令人望而生畏。她不知道從前的元春是怎樣管束下人的,放在她這兒便是容不得。幾個媳婦紮眼兒忽然瞧見她靜靜站在幾步開外,也忙得慌了神色,上前來問姑娘好。
元春沒露笑影兒,也無什麼氣惱的神色,只輕聲道:“好在今兒是我來,若是老爺過來,姐姐們也這麼青天白日地嚼嗎?沒得叫老爺以為是太太教唆的,專給老爺過不去。”不過十來歲的半大小姐,說話聲兒輕柔柔的,氣勢卻彷彿高人一截兒。
那幾個媳婦唬得什麼似的,忙道不敢,“姑娘行行好,可切莫告訴去,咱們是嘴裡長了瘡,癢得沒處兒嘬,這不是打嘴麼!姑娘別氣,咱們再不敢了。”
元春點點頭,覺得有必要還得說清楚:“不是我苛責你們,這會子滿嘴裡就什麼小啊庶的,在這屋裡說嘴說慣了倒不妨,哪日裡跑去大房裡跑順了嘴,叫大娘聽了,不擰你們的皮!”
媳婦們聽得心悅誠服,連連立誓,說再也不敢。
元春見服了軟兒,也不緊逼著,笑渦一露,笑道:“姐姐們何至於這樣,我年輕,心裡頭擱不住事兒,拿姐姐們當自己人兒,想著什麼就說了。可別見怪。”
媳婦們都說怎麼會。又是寒暄一陣兒,元春這才打了簾子進屋。
裡頭王夫人早醒了,聽了個明白,見元春進來,忙拉著她道:“我的兒,難為你想得周全。我素日裡就不喜她們如此聒噪,聽著不成個體統,可你父親那個姨娘素來如此,我又攔不住人家的嘴。”
元春坐在炕頭上,推心置腹道:“太太糊塗,你是這府裡當家的主母,你不約束她們,誰還能約束不成?主母彈壓姨娘是天理,但管教妾室事小,若是得罪了長房又是另一回事,何況那房裡二妹妹也不是嫡出,將來保不齊老爺也還有庶出的弟妹,太太也由著她們這麼挑去?沒個眉眼高低的,淨會看人下菜碟兒。有了好的人家不念著咱們,但將來這起子人物兒鬧得興起得罪了人,人家還都道是咱們挑唆的。”
這其實是宮裡頭爭鬥的最基本常識,元春還是公主時,早早兒就明白奴才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主子的權威。若要真正地掌控全域性,一切都得先從整頓宮紀開始。
王夫人從來卻不是心思深沉的人,聽得她這番話,如醍醐灌得極是。就照你的辦吧。”
說話間,外頭便開始有媳婦進來回事,元春不便在場,便退了出來,往偏院裡的廂房去尋賈珠。
賈珠正在院子裡練劍。他把長發在頭頂挽得緊,穿著雪白的中衣,紮著藏青色的汗巾子,在九月的瑟瑟秋風中刷刷舞著落葉。黃潤的落葉紛飛而下,映得他一張溫潤清雋的面孔,更顯得豐神俊秀。
一套劍法舞完,賈珠把劍扔還給小廝,撩起帕子來擦汗。
元春站在院門口瞧得如痴如醉,不由撫掌笑道:“大哥哥,你更精進了!”說著飛身跑過去,就著秋日的暖陽看他額上新生的汗珠。
賈珠微微一笑:“你來了,也不知會一聲兒,我這會子汗臭得緊,你且等我換身兒衣裳的。”
元春跟著他進屋,自己從暖爐裡倒茶,自顧自地坐下:“我不嫌棄你臭,你也別換什麼衣裳。過一會子,我還想跟你學兩招兒呢。”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你們都不愛留爪。。。嗚,什麼意思嘛。。。t.t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