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幹人等見她再次暈過去,不由慌了手腳,一壁嚷嚷著請太醫,一壁又四處奔忙著請老爺。
不一時老爺跟著方才的婦人來了,進屋子便搶地哭道:“都是為父的害了你,若早知道你不願入宮至此,何須這樣逼你呢?我賈家是何等的門楣,難道還容不下個你嗎?”
那婦人也跟著哭:“大姐兒這樣不管不顧去了,我也跟著你去罷了!”
哭鬧之間,只聽外頭響如洪鐘的一聲“阿彌陀佛”,震得眾人心尖兒上一顫。“緣法至此,命裡該有。”那人高聲道,“若有解處,需得順應而為。”
那老人家是賈府的老太君,最是見慣世面的,聽了這話忙叫“仙君”,連聲吩咐:“去請高僧進來說話。”
小丫頭慌忙去了,來者原是個賴頭和尚,破衣襤褸,手中捧著個破碗,進屋念一聲佛號。這和尚上前探了探和孝的鼻息,笑道:“有救,有救。”
老爺忙問:“如何救法,還請大師指點。”
和尚笑道:“且不管她,明日準好。但若要長久,你等還需多費些功夫才是。”
老人家問:“那若要長久,有何可解?”
和尚笑道:“待得明年上下,貴府將有仙君甘霖下降,且是無妨的。再到來年,可需找些機會面聖,方是正經。”
老爺皺眉道:“我這姐兒就是不願入宮,才有了今日落水之說,過兩年舊事重提,只怕仍是不好。”
和尚笑道:“官人勿擾,經此一事,姐兒已非故人矣。世上也有兩全法,只看你府上受不受得起這潑天的福分罷。”話音未落,他抬腳便走,半分留戀也無。
老爺忙上前想問個明白,追至院子裡,卻發現蹤跡全無。一屋子人手足無措,卻也沒有他法,只得按照和尚說的,靜觀其變。
話分兩頭,卻說和孝昏厥過去後,只覺得自己飄飄忽忽來到了一座仙殿,瓊樓玉宇間,彷彿是在宮裡,又似乎像是在圓明園中。正恍惚著,迎面來了名仙姿綽約的女子,笑盈盈朝她招手。
和孝上前見禮,問這是哪兒。那女子笑笑,牽過她進殿,“這兒是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此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你喚我警幻仙姑便是。”
“想必我是過身的歸人了罷?”和孝猜測,她誤踢了墊腳的圓凳,一根白綾吊在翊坤宮中,原該一命嗚呼。但這死法兒也太過憋屈了些,她不過是想嚇唬人,哪想得把自己賠了進去。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可死亡面前,她卻還是脆弱如絲。
警幻仙姑卻搖頭道不是,“你的精魂尚在,但那肉體凡胎卻已不屬於你了。你方才醒來,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陌生之地,那便是你如今精魂之所寄。她本是賈府的大小姐元春,今後她便是你,你便是她。”
和孝聽呆了,痴呆呆地念著元春的名字,腦中精光一閃,脫口而出:“這元春生在什麼朝代,與我有什麼淵源?緣何與我長得一模一樣?”
警幻笑道:“她所生活的世界,遊離於你所熟知的世界之外,乃是由一名曠世奇才創出,這世界名為‘石頭記’。”
和孝驚呼:“‘石頭記’?那豈非是那本民間盛傳的小說?”
警幻說不錯,“因他創設的這個世界太過真實,從而在三界之中有了實形。元春與你倒是頗有些淵源,但此屬天機不可洩露,你多問也無用。”
和孝急道:“我聽那豐紳殷德說過,這賈府在書中的結局甚是不好,我雖不知元春,但想必也是悲劇收場。”
警幻搖頭:“神意使你來此,便是看中你是千古難遇的巾幗之才,必得改變賈府這榮極而衰的命運。你放心,你的肉體凡胎也自有上天安排妥當,必不使你留得千古恨。你只需盡你所能,替元春終她一生之志,自也會有人替你和孝恪盡孝道。”
她言至於此,是毫無轉圜的餘地了。和孝生來痛恨被人指使安排,但神仙任性妄為,誰也奈何不得,當下沮喪道:“敢問仙姑,此事就沒半分轉機了嗎?我未來的朝朝暮暮都將做這元春,永遠回不去我皇阿瑪身邊兒了嗎?”
警幻微微一笑,卻說未必:“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但從此後,你便是元春,可該記清了……”
和孝還待再問,只見警幻身邊霧氣氤氳,眨眼之間化作白茫茫一片,什麼仙殿,什麼仙姑,早化作白煙消失不見。她不由心慌,在一片茫然的白霧間呼喊著奔跑,終於從昏迷之中蘇醒過來。
像是溺水的人嗆水而醒,她從床上騰地坐起,大口呼吸,彷彿這是最後的一絲活的空氣。旁邊兒的小丫鬟驚喜地喊:“姑娘終於醒了,那和尚說得果然不錯。”
和孝轉眼望她,正是方才扶她喂水的丫鬟。她定了定心神,抬手撫了撫鬢邊的碎發,沉吟半晌,抬頭笑道:
“這可怎麼是好,一覺醒來,我這往日的許多事總迷迷糊糊的,想是我還沒好全。勞煩你趁著沒人,多跟我念叨唸叨。——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