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黑暗中步出,他們的眼睛似被外面炙烈的陽光灼得睜不開,溫熱的液體不能剋制般直往外湧。
蕭瀟忙抬袖拭了眼睛,奔到外面舉目一瞧,笑道:“這裡是山嶺的另一端,難怪小壞也找不到他們了!他們……他們應該逃出來了吧?”
他這般說著,卻不敢確定。
水路很難走,慕北湮又身負重傷,阿原又畏水,他們……真能逃得出來嗎?
景辭緩緩在洞口走了一圈,忽蹲下身去,小心自山石邊撿起兩三綹脫落的棉線,看棉線上隱約的血跡;又取出一方絲帕,拭旁邊山壁上可疑的暗痕,放到鼻際嗅了嗅。
蕭瀟緊張地盯著他,“是……是什麼?”
“血跡。靳小函曾說,慕北湮應該背部受傷。”
山壁蹭上的血痕,似讓人看到了重傷的慕北湮氣息奄奄坐倒在那裡,而阿原正努力擰幹衣角,撕出布條為他包紮傷處,然後扶起他走向遠方……
景辭笑了笑,又笑了笑,踉蹌著走出山洞,側耳細聽著。
秋風拂過樹椏的沙沙聲裡,依稀又聽到阿原往日清脆的笑語。他忽沖著周圍的密林,高聲喚道:“阿原!阿原!”
用盡力氣,聲音卻還壓在喉嗓深處。好容易透過氣團逼出的聲線,似被風聲打得破碎,模糊得聽不清晰。
他躬著腰大口喘息,抵著膝蓋的雙手顫抖著,但眸心的清冷已被眼底閃爍的璀璨光亮掩去。
他低低道:“阿原,謝謝你……”
謝謝阿原逃出生天,讓他得以絕境逢生。
冬去春來,轉眼郢王已登基數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梁帝朱煌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馬後一起拼殺過的。雖說梁帝脾氣暴躁,但也不曾虧待過這群出生入死的部屬。梁帝死得不明不白,這些人自然不甘不願;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說連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憤憤。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種種加官晉爵,設法籠絡群臣。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別院是因他的緣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問起過“意外”失火後賀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著戰戰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謹守禮,終日與一班儒士們談詩論詞,倒讓郢王戒心漸消。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轉直下,郢王遣太醫去瞧了幾次,都說掙紮不了多久,於是也由得他在京畿養病,再不曾理會過。
景辭是不是皇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並未認祖歸宗,依然冠著景姓,對郢王的帝位並無威脅。
郢王肯暫時放過均王等人,當然也跟宮中那位新晉的貴嬪娘娘分不開。
喬貴嬪之外,又多了個靳貴嬪。
靳小函年少美貌,嬌俏玲瓏,最要緊的是真將郢王當作蓋世英雄般景仰著,自己侍奉還覺對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還勸他廣納後宮,收攬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誰人不愛?何況郢王謀奪皇帝的手段極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誇獎,自是受用無比,弒父奪位的忐忑也隨之消散許多,對靳小函更是寵愛入骨。
當日喬貴嬪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嬪。郢王繼位後反而不肯太過親近,唯恐更惹話柄。於是,貴嬪靳小函受盡恩寵,一時風頭無兩。
因女兒與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喬立先前被梁帝丟進阿原待過的大理寺牢獄,差點送命;但一場天翻地覆後,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頗得信重。
只是對他的信重與靳小函比起來,似乎又遜色頗多。
數日不曾見到郢王,這天他手執奏章,到萬春宮求見郢王時,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絕。
她道:“皇上日夜忙碌,好容易歇下了,我可不敢驚擾。”
喬立道:“靳貴嬪,臣有要事,耽誤不得呀!”
靳小函道:“喬大人每次過來都這麼說。可皇上不見的時候多了,也沒見耽誤多少事。皇上去喬姐姐的鸞鳴宮時,卻沒見喬大人去驚擾過。何苦來!誰不曉得我無根無底,能在宮中有立足之地,全仗皇上寵愛。非要次次在我這裡弄些么蛾子,好讓我被皇上厭棄麼?”
她起身命人送客,竟不留半點情面。
喬立隱約聽得內室傳出郢王和女子的調笑之聲,也不敢爭執,只得無奈退去。
靳小函笑了笑,若無其事喝茶時,馮廷諤走出,說道:“靳貴嬪,你攔著喬大人雖不妨,但事後最好告訴皇上一聲。若真的誤了大事,只怕我們擔待不起。”
靳小函道:“馮叔放心,我次次都有告訴皇上,只是皇上不樂意再聽到他一天到晚參奏這個抨擊那個,才越來越不待見他。想咱們皇上英明睿智,文武雙全,天命所歸,早晚一統河山,可這個喬立從未為皇上謀劃該怎樣開疆拓土,怎樣訓練將士,天天只曉得攛掇著皇上殺這個,貶那個,要將朝中那些謀臣勇將趕光,那還有誰還來為皇上打江山?連楊將軍、謝大人都想動,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晉人的細作了,非要把咱大梁激出嘩變來才甘心!”與
第四卷 蟠龍劫 扶劍歸去共從容二五六)
她笑嘻嘻地牽住馮廷諤的袖子,說道:“馮叔,我們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傑,你可得幫我說說,別讓他被這些鼠目寸光的奸臣耽誤了天定天下的大事!”
馮廷諤細思喬立父女所為,也有些疑惑,“咦,說來也是,梁、晉結怨已久,喬大人似乎真的未曾勸過郢王提防晉王。若大梁混亂,晉王趁機來襲,的確險,險……”
於是,郢王不但不曾試圖收複楊世厚的兵權,並從厚封賞,授其開府儀同三司,兼領侍中等職,並在靳小函的建議下,與文官中最有聲望的謝瞳結了親,——指給謝瞳之子謝巖的,自然是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雖對她和謝巖的親事一萬個贊成,但每次看向棄置的建章宮時,便再也笑不出來。
她的父親,便是在那裡被她這個兄長謀害,腸穿肚爛,死狀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