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是知夏姑姑的,兵器中的某把單刀則能辨出是廿七的。
連他們終日不離身的面具和兵器都已失落,再結合靳小函探聽到的訊息,這些難以辨明身份的屍骨裡,極可能有他們在內。
若他們遇害,重傷在身的慕北湮,小産未愈的阿原,又該怎樣絕地逃生?
天空忽然傳來一聲唳鳴,聲調不高,短促悽惶,入耳卻有幾分熟悉。
蕭瀟正拿著廿七的單刀出神,猛抬頭看到時,已失聲叫道:“小壞!”
已被焚去刀柄的單刀從他手中跌落在地,冷冷地釘在地上,嗡嗡擺動著。
小壞雖然戰鬥力平平,到底是禽類,飛得高,看得遠,平日裡時時跟著阿原,即便在山林間也斷不可能找不出它的主人,——除非,它的主人真的找不到了,找不出了……
蕭瀟的面色已然發白,雙眸黯淡下去,只在那些被燒得不成形狀的枯骨間逡巡。
美貌如花的阿原,第一次見面便撕開裙擺豪情滿天將他當賊抓的女劍俠般的人物,難道也變成了這一堆堆的枯骨?枯骨裡面,哪一具會是她?
他忽然不敢去細看那些枯骨,只仰頭看向小壞,卻連小壞的身影都已漸漸在淚影裡模糊。
景辭也抬頭看了眼天空中悽惶盤旋的小壞,向後退了一步,卻很快穩住身形,繼續埋頭撥弄著灰燼。
身畔的侍從卻是跟了梁帝十多年的老人,頗有些龍虎軍的朋友,此次回京亦打聽到真真假假的若幹細節,憤然道:“皇上一世豪雄,不想竟會死於逆子之手!聽聞韓勍領禁衛軍駐守皇宮,卻在半夜撞開建章宮大門,砍倒黎總管他們,去殺皇上……皇上雖傷病在身,到底武藝高強,一邊斥罵郢王,一邊還想逃離,誰想郢王身邊的馮廷諤身手極高,圍著柱子打了一陣,皇上力乏,便被砍倒在床上…聽說腸子都流出來了,郢王也不收拾,拿棉被將屍體一裹,隨手藏在床下,對外還敢宣稱是博王謀反,他郢王救駕有功……”
蕭瀟瞥一眼景辭,忙擺手止住侍從的話頭。
他們未到京城,便已得到梁帝、博王遇害,以及郢王登基的訊息。均王唯恐步父兄後塵,不敢入京。景辭設法潛入城內,與謝巖會合,一起秘密見了靳小函。靳小函為父仇才屈身侍奉郢王,也不願郢王如此得意,很快同意與景辭等合作,並幫他們暫時打消了郢王的殺心,均王才得以安然回京。
一來一去奔波這麼久,景辭豈不知生父之死的真相?
最可悲的是,他們父子相聚這幾個月,關系雖有所緩解,他始終不曾認過梁帝,更不曾喚過梁帝一聲“父親”……
如今,便是他想喚,梁帝也聽不到了。
雖然可惡卻被他視作母親的知夏姑姑已然死去,難道他還得面對阿原的死亡?
又或者,他並不肯面對她的枯骨,才孜孜於尋找不可能的生機?
蕭瀟正擔憂之際,景辭忽然頓住了身,定定看著地上的一物。
蕭瀟忙奔過去看時,卻是一個被燻得漆黑的一隻舊磨盤。
從燒剩的斷牆殘垣和若幹破損的鍋碗陶罐來看,此處應該用作廚房和雜物間,出現用以磨碎糧食的石磨並不稀奇。
見景辭出神,蕭瀟正要發問時,再瞥一眼磨盤所在的位置,忽失神叫起來:“這磨盤被移動過!”
地面一體被燻得焦黑,難以看不出異樣,但仔細察看時,石磨沿邊積了好些細碎的塵土,分明有挪動的痕跡,。
想來阿原、慕北湮藏入屋內時,馮廷諤也提防過他們趁亂脫逃。只是火勢正大時,勢必無法入屋內檢查;便是火勢熄滅後,地面餘溫一時也降不下去。只要火中沒有活人出來,基本便能判斷二人喪生其中。
可如果這屋中另有乾坤呢?
蕭瀟屏住呼吸,低聲道:“聽聞這草堂是附近一位豪紳所築,但只派了個老僕看屋子,後來兵亂四起,那豪紳舉家逃走,也不曉得哪裡去了……這地方既無景緻,又無沃土,甚至連水都沒有。可這豪紳不可能無緣無故建這麼間草堂。”
景辭端詳著石磨,忽抬手,將石磨推了一圈,再往後扳回半圈。
但聽咯吱聲響,黑灰驀地自殘破的灶膛間湧出。
蕭瀟忙沖過去,失聲道:“有暗道!他們……”
第四卷 蟠龍劫 扶劍歸去共從容二五五)
他尚未說完,便見一身素白衣衫的景辭躍身飛入黑灰亂舞的暗道。他忙跟侍從要了盞燈籠,掩住口鼻,急急跟了下去。
暗道內同樣有一個石磨,景辭先反向扳了半圈,再扳回一圈,便見原先隱於灶膛下的兩塊青石板緩緩闔上。
下方滿是青苔和散落的煙灰,自然說不上幹淨。沿著滑膩的山石,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不過數十步,蕭瀟只覺足底漸涼,忙提著燈籠往腳下細看,只見山石青苔間的水漬已浸透了鞋襪。
而他們的耳邊,已聞得水聲潺潺。
蕭瀟道:“原來是暗河!原來……原來那豪紳只是想留一處逃生之路。”
於是鬧鬼的傳說,並非空xue來風。若豪紳或其家人進了草堂再沒有出去,或有其他知情人曾來往於此處,當地百姓發現有人進了草堂後再不見人影,或莫名走出人來,當然會將此處視作鬼屋。
因為是鬼屋,很少有人敢進來亂碰亂摸,自然不可能發現暗道。
二人趟著水走了很遠,幾次差點被暗流拖入水中,好容易才從一處極低的山洞中濕淋淋地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