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公主正端起酒盞大口飲盡,聞言抬了抬眼,“閨中女兒?”
包括靳小函在內嗎?
以靳小函的年紀,她隨其父親在賀王府來往時,正值豆蔻年華,傾慕少主人著實不足為奇。可惜慕北湮醉心花叢,只怕從未留意過這麼個沒長開的小丫頭片子。
靳小函不答,同樣大口喝酒。
謝巖皺眉沉吟,“聽說……廿七待原夫人也不比尋常。原夫人出事,他有意相殉也未可知。”
長樂公主道:“若是有意相殉,為何在原夫人入宮之際離京?若是為阿原出京,阿原出事,即便他死後相殉,又有什麼面目去見原夫人?”
靳小函點頭,“端侯也這麼說。他敢對阿原姐姐抱著期望,我當然……也不會放棄。”
長樂公主道:“所以,你千方百計勸郢王放過均王和端侯,還有……我和謝巖,是希望此事還能有轉機?”
當日靳小函曾言,若長樂公主等有難,她將會鼎力相助,彼時長樂公主當笑話聽著。再不料宮中橫生劇變,均王明知郢王有殺他之心,帶著隨從藏身城外,進退兩難;長樂公主明知父皇死得不明,但郢王已掌控大局,她自身難保,以她和原府、賀王府的親近,若有人添上一句半句,必定落得原夫人、林賢妃一樣的下場。但此時靳小函忽然透過景辭安排的眼線傳來訊息,她會相助他們渡過難關。
隨後,郢王果然表明對均王的友好之意,派人將他迎回京中,並親身去安慰長樂公主,解釋梁帝暴斃純屬意外,都怨博王利慾薰心,做出喪心病狂之事……
靳小函道:“想讓他暫時放過你們,倒也不難。我最景慕大英雄了,他也得想著他的身前死後名。他被貶萊州,一手策劃宮變,弒父殺兄,豈不心虛?若再將皇弟皇妹們都害死,日後史書再怎樣文過飾非,只怕也會傳出許多議論。若他立穩腳跟,你們既無與他對抗的實力,又肯‘順天應命’承認他的帝位,能幫他堵一堵悠悠眾口,他又何必殺你們?”
但長樂公主等心裡自然沒把他當成梁帝。她咬緊牙,半晌才問:“我父皇死得是不是很慘?”
靳小函盯她看了片刻,方柔和地笑了笑,“這個倒不清楚。但他走得應該不寂寞。聽聞原夫人入宮前已經猜到了,看到梁帝屍體時,說了一句話就服毒自盡了!”
長樂公主頓下酒盞,抹了把濕潤的眼眶,問道:“說了什麼?”
靳小函道:“她說,‘我是最早陪伴你的女人,也是最後陪伴你的女人,也算是善始善終了吧?’”
“就這句?”
“就這句。”
“……”長樂公主微有恍惚,“其實我原來瞧不上她。但如今看來,倒也是個可欽可敬之人,的確稱得是善始善終。”
“可我不覺得。”靳小函微哂,“若所託非人,盡快抽身及時行樂才是最要緊的,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自苦一世才叫愚蠢!”
“……”
見她竟把父皇比作歪脖子樹,長樂公主很是不悅,但細想梁帝行徑,尤其是對女人的行徑,何止是歪脖子樹,簡直是蛀空了的歪脖子樹……
轉頭看向謝巖,見他正凝眉細思,容色清俊寧和,這才略略安心。
從女人而言,遇到梁帝那種多情到泛濫的男人,才是大不幸,——不論是對原夫人、張皇後,還是景二小姐,甚至林賢妃。
第四卷 蟠龍劫 壯氣蒿萊宮闈裡二五四)
一時靳小函離去,長樂公主問謝巖:“她怎會答應端侯跟咱們合作?以她如今的得寵,冊妃封嬪易如反掌。”
謝巖道:“你忘了她為何侍奉郢王了?她雖年少,卻極有主見,怎能容得殺父仇人竊得天下?何況,阿辭答應了她一件事。”
“什麼事?”
“事成後成全她和慕北湮。”
“這……這不是玩笑?”長樂公主駭然,“而且,北湮和阿原……當真還在世嗎?”
“不知道。但景辭必須認定阿原還活著,並讓靳小函相信北湮還活著,他們才能支撐下去。”
謝巖聲音很沉,壓在湖風裡灌入耳膜,如鼓點般一下一下敲在心頭。
長樂公主定定地看著他,眼圈漸漸紅了起來,“是。若非你還在我身邊,我也支撐不下去。”
謝巖執住她的手,慢慢握緊,然後低低道:“放心,我在你身邊。”
傳說中的鬼屋已和曾經清幽宜居的別院一樣,被一把火焚作平地。
景辭一身素白孝服,緩步踏在焦黑的灰燼間行走,一寸一寸細細地察看著,試圖尋出一二線索,指明他的眠晚的動向。微涼的山風捲起塵灰,撲到他秀逸清冷的面龐,他竟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火場外,蕭瀟正皺眉檢查著草蓆上的一具具燒焦的屍體。
侍從在旁低低道,“都已燒成炭了,也分不清是刺客還是賀王他們……”
蕭瀟皺眉道:“但並沒有見原大小姐的破塵劍,對不對?原大小姐和賀王在一起,若她逃脫,賀王自然也能逃脫,對不對?”
侍從嘴角抽動了下,到底不忍說,偌大的山林,沒找到破塵劍並不能說明什麼。
旁邊的破席上,尚有侍從們搜尋到的一些遺物。除了散落的衣衫碎片,還有沾著血汙的銀質面具,和灰燼中翻找出來的若幹燒得變形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