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拿手指在小鹿眼前晃了幾晃,小鹿依然茫然地轉著眼珠,尋找著她印象中的些微光芒。
完全不知是哪裡的傷令小鹿忽然間失明,但阿原終於確定,小鹿真的看不到了……
阿原盯著燈籠,嘴唇顫了好一會兒,才能答道:“小燈……有的。只是燈滅了,等回頭找到火摺子,我就能點上了!”
小鹿鬆了口氣,笑道:“在小姐身邊就好……我才不怕黑,我還要保護小姐呢!”
她很是威武地要抬起手臂,做出一個捏拳的動作。她的手臂也的確很勉強地舉了舉,但她的手早已血肉模糊,看得到血肉間森白的骨節,自然捏不起拳來。
阿原小心地將她的手托住,低低道:“嗯,小鹿最勇猛了,一直在……在保護我。乖,我先給你上藥。”
蕭瀟忙將藥瓶遞過去,阿原接了,小心地將藥粉一點點撒向小鹿的傷處,柔聲問道:“疼不疼?”
小鹿道:“不疼,不疼……先前被打的時候那才疼死……我好多次以為真的會死,或已經死了……”
她忽然哆嗦得厲害,“小姐,小姐,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什麼也看不到,也覺不出疼來?”
阿原勉強笑道:“傻子,你若死了,豈會在我身邊?”
小鹿大是寬慰,說道:“對呀……小姐自然不會死,我也不會死。可我好怕呀,好痛呀……他們就要我說,是小姐殺了王則笙,但小姐明明沒殺她,該殺的是那些只想著冤枉小姐的害人精!”
阿原道:“嗯,等小姐我出去,把那些害人精都砍了,剁了他們的肉包餃子!”
她撫慰小鹿的聲音極溫柔,但說到最後一句時,蕭瀟已明顯看到了她眼底森森的寒意和湧動的殺機。
若此刻喬立或嫁禍她的真兇立於跟前,只怕她立時會一劍上去捅個透心涼,根本不會再去考慮後果。
小鹿聽聞,唇角已揚起一抹天真好看的弧度,笑道:“壞人的肉是臭的,包成的餃子也是臭的,只好餵狗……”
阿原也不顧手指傷痛,用袖子一點點拭她唇角溢位的血,拂開她散落於面頰的亂發,輕聲道:“嗯,那便砍了他們餵狗!”
小鹿便笑道:“怪怕人的,我便不去看了。不過他們要害小姐時,我還是要去保護小姐的。”
阿原道:“對,滿沁河的人都知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小鹿最忠心了,對小姐最好了……”
小鹿道:“天明瞭是不是還會審我?我什麼都不會說,不會讓他們冤枉小姐……可棍棒敲在身上好疼呀,手上也疼……如果一直這樣不疼不痛,就好了……”
阿原抱緊她,說道:“小鹿不怕。等天亮了,夫人就來接我們回去了!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很快就能治好你,再帶你去沁河玩兒。嗯,還有小壞……”
小鹿道:“嗯,我好像看到小壞了……”
阿原道:“小壞會飛,壞人抓不到它,我們當然能看到小壞。”
話未了,忽聞外面高高傳來一聲鷹唳,拖了長長的尾音。——竟真的是小壞的唳鳴。
小鹿歡喜,猛地坐起身來,叫道:“小壞,小壞,快來,我們一起去沁河,陪小姐……去沁河……”
獄外飛旋夜空的小壞又是一聲長鳴,悠揚婉轉,似在應和小鹿的話語。
而小鹿身體一軟,已倒在阿原懷裡,再也沒了聲息。
阿原淚流滿面,將她緊緊擁抱住,喑啞著嗓子,一聲聲地溫柔告訴她的小婢,“嗯,小鹿,咱們一起去。那裡有青山綠水,有茶館戲臺,有敦厚真誠的百姓。雖然也有個把小賊,咱們也不用怕的。小鹿會保護小姐,小壞會保護小姐……”
就像當日那隻叫作小風的白鷹,碎羽紛紛,血飛如雨,卻依然勇敢地擋在主人的身前,對手的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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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瀟靜靜地看著陰陽相隔的這對主僕,清亮的眼底已湧上水霧。
他跪到阿原身側,半攬住她,拍拍她的肩,低低道:“阿原,節哀!”
阿原全然止不住淚,哽咽道:“這天底下的人,大約沒有比我荒唐的人生。我記得的只有短短的半年,卻發生了多少事。自始至終,不離不棄陪著我的,只有小鹿,只有小鹿……她是替我死的,那些人本來刑訊的是我。若受刑的是我,他們大約還不至於如此毫無顧忌把人往死裡打。”
侍婢的命,自然是最不值錢的;可在阿原,小鹿卻是她半年來最貼心的伴侶,甚至勝過她素未謀面的那個親妹妹。
她捏緊了拳,腫脹的五指裂開,滲出淡紅的血水。
蕭瀟默然瞧著,許久方嘆道:“一旦涉及宮裡那些爭鬥,連王公大臣的命都不值錢,更何況其他人?”
阿原吸著鼻子,凝淚雙眸裡毫不掩飾刀鋒般的淩銳,低低地問:“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