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時胡亂抹了一把眼睛:“他卻沒走。每天在我病床邊上噓寒問暖,給我換藥,穿襪子,推著輪椅帶我回學校上課,帶我複健。每天被我爸媽罵,也沒走。”
“那是我頭回知道,談戀愛是什麼樣子的……這世上竟真的會有一個陌生人,能對我那麼好。”
她每說一句,秦深心往下沉一點。說完了,沉到底了。
肇事者愛上苦主,富二代對一個瘸子不離不棄,無論哪個都是感人至深的故事。
“我們談了半年,直到取下鋼釘後,我還是沒能站起來……醫生說肌腱沒長好,不能植入人工膝蓋,以後看複健情況再考慮……跟我之前想得一點都不一樣。”
說到這裡,她眼淚流得更急:“我以為我好了,就能跑能跳了。”
“他跟我說,‘有時,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他說他爸爸媽媽也不能接受一個殘疾人,讓我學習怎麼獨立。”
何有時拿紙巾捂著鼻子,甕聲甕氣的:“我那段時間,特別不要臉……我每天看張海迪名言,他不來看我,我就去學校找他,低聲下氣的……特別不要臉……”
“他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大家以相處舒服的原因在一起,他只能陪我走一段路,不能因為愧疚捆綁到一起。”
“他說他負擔不起我今後的人生,說我對他的依賴性太強了,他受不了這樣的壓力……以前的承諾都是假的……”
原諒一個人對自己造成的傷害,克服父母的阻礙,法和他在一起,幾乎花掉她半條命。
後來他拿這樣的理由逼她分手,剩下半條命也沒了。
“沒勇氣,沒擔當,沒責任感,背信棄義,不自立,過分在意別人眼光。”
秦深坐在她平時做直播時的椅子上,眉眼沉俊,說這話時像是在挑剔一個沒救的垃圾,把人從頭到腳挑揀了一遍。
最後給予總結性陳詞:“這些,對男人來說,每一點是致命傷。”
他說得言之鑿鑿,何有時哽咽聲都停了下,乖乖“嗯”了一聲:“秦先生說得對。”
“現在想通了麼?”秦深問她。
何有時點點頭,紅著眼睛紅著鼻子跟兔子似的,這副樣子就算她說再理智的話都顯得可憐兮兮的:“早就想通了,分手半年後就想通了。”
——分手半年才想通。
——不,至今還沒想通。躲著前男友,躲著同學,躲著一切與之相關的人,視線恐懼,社交障礙,懷著纖細敏感的玻璃心縮在自己的殼子裡。
這是她所謂的“想通”。
秦深眼裡鬱色更深,薄唇抿成一條線,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沒想通。”他沉聲吐出這麼一句。隨即眉頭微松,不緊不慢地解開襯衫最上邊一顆釦子,從椅子上傾身,一手撐在床上,沒等有時做出反應,便低頭吻了上去。
吻得不深,一觸即收,他唇幹燥,也不暖,透著兩分微微的涼。
吻完之後,秦深還定定看她半晌,像是在等她反應。
他面上坦然,一雙眼極黑,連點初吻該有的羞澀都沒表露。因為靠得太近,何有時甚至看得到他喉結連著滾了幾下,所有細節俱都無比清晰。
何有時整個人都傻了。
秦深笑了下,聲音低得厲害,字字讓她鼓膜振動。
“五秒鐘前我想,如果你推開我,或者給我一耳光,我就……”他仔細思考了一下,繼續說:“我以後再紳士一點。”
話裡用的是“紳士”一詞,秦深卻又厚顏無恥地低頭親了一下,親在她濕漉的眼睛上。
“好了,現在我想通了。”秦深直起身,退回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
從上午接到電話時開始積攢的燥意,通通被這兩個加起來不夠兩秒的吻平息了,還很是體貼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你繼續說。”
何有時傻了足有一分鐘,有一種早就埋在心底的東西破土而出,飛快地生長出枝條筋蔓,束住她四肢,束住她每一根神經,連思考都做不到。
她神思不屬地嚥下一口水,嗆到了,咳得聲嘶力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