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契又怒又痛,悲從中來,顫聲道:“我知道我已非皇宮貴主,世人皆可踐踏侮辱。我只當你待我之心如舊,不想,你也變了。”言畢,淚也落下。
籠華無動於衷:“我早就變了。你走吧。”
妙契固執道:“你不告訴我你要做什麼。我斷不會走!”言畢,命侍女過橋去等。
籠華道:“你讓我說什麼?說我機關算盡,卻未算出徐妃對湘東王竟然還殘留一絲情誼,這份情讓她在最後一刻不忍為,這份情讓她最後一刻還在妒恨那個王氏。婦人的痴處,竟可至此。她信中有一句,妾心是肉,郎心似鐵。我只當是她假意迷惑,未想竟是真情流露。”
妙契睜大眼睛,震驚看著籠華道:“你們想暗殺王叔!?你們膽子太大了!我就想暗殺夫人罪再大不至於使鶴鳴殿不留活口,原來是這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籠華面色平靜道:“為了幫徐妃嘍。是她日日痛不欲生只想為子報仇,洩心頭之恨。”
蕭妙契打斷她怒道:“你此時還對我說謊!你犯下這大罪,如今可會被株連?”
籠華聽她如此關切問,面色終於柔和下來,神色也黯然下來,只低聲道:“若我無為,早晚禍至。河東王已人頭落地,我已無大用。”
“你想做什麼?”
“帶我去東閣竹殿。”
“你去那裡到底做什麼?”妙契急問。
籠華垂首片刻後,終道:“我聽聞,湘東王每日必去東閣竹殿,風雨無阻,筆耕不綴。我去會他。”
“你去見他做什麼?”妙契狐疑打量她精心裝飾的面容身姿。
籠華定睛看她,啟齒道:“妙契猜不出嗎?”
妙契瞠目結舌,不敢置信,良久才道:“你想去勾引王叔?你瘋了嗎?”
籠華躲過妙契的目光,只斷然道:“我必須如此。非如此我不能救自己的命。不能救南瑤的命。”
妙契怒道:“你瘋了,阿籠。你是堂兄之妻,竟要引王叔亂倫嗎?”
籠華逼視妙契道:“我不是蕭黯之妻,我是他侍妾。湘東王亂倫是始於我嗎?安陽郡主去年十月投奔江陵,如今何在呀?湘東王的內闈榻上吧。宗室侄女可為妾,我這侄妾更無妨了。”
妙契氣道:“便是如此,王叔身邊姬妾上百,你怎知他會對你青眼有加。就算他收你為妾,他那樣無情虛偽之人,你又怎知他會保你平安啊。”
籠華道:“因我曾與徐妃交往。私房談話中,我已差不多知他蕭繹是何種人,有何樣心思,喜歡何種女人。徐妃說我容貌舉止與她年輕時有幾分相像,你看如今莫還宮寵妾中,是不是也有數人是我這類女子。”
妙契見她心志似已堅定,心急如焚,又說她不過,只握她手臂,幾乎語帶懇求道:“阿籠,湘東王他不是你可玩弄之人。他心思陰沉,城府深極,看似仁德,實則無情,是懷帝王之術之人。你不是他的對手,你還身系徐妃裙帶關系,他怎會善待你,怎會容你,到時結局只會更慘。”說至此,淚已落下。
籠華甩掉她的手,只硬聲道:“我自有法讓他容我!”
妙契哭道:“阿籠,你走錯這一步,就回不了頭了。”
籠華背對這她,只道:“以後路途我自會走。公主請回!”
妙契掩面欲走,剛邁步,心內痛極,回身抱住她哭道:“你就不想想七堂兄嗎?他若知道,該如何自處啊。聖旨命你們斷絕婚姻之時,堂兄曾於太極殿外一步一拜面聖請求啊,你還記得嗎?阿籠。世間男子不是都像他那樣珍愛你的。京城大禍,多少淑女賢婦,慘遭賊辱,欲全節而不能,死者無數。你被堂兄所愛,就不能為他全節而死嗎,你那麼怕死嗎。你知我並不十分愛柳榷,可他落水而死之時,我真的想投水隨他而去。我那時真的覺得他死了,我活不下去了。要不是我那一雙兒女大哭,還有幼弟拉住,我就真死了。你信嗎,阿籠。便是此時,我也活著無趣,要不是身有責任,倒不如死了好。”
妙契淚落如雨,痛徹心肝,已不僅是勸說籠華,而是連自己已碎的柔腸和飄零的命途也一併道出了。
籠華也滿眼是淚,只無聲強自壓抑,而再想蕭黯音容,終於再忍不住,聲淚俱下:“妙契,我若什麼都不做,我就真的要死了。還有我的南瑤,她跟隨我南北漂泊,也要陪我慘死了。”南瑤在旁狠咬著嘴唇,強自忍淚。
妙契淚眼看她說:“我去向王叔求情。”
籠華搖頭,淚水止不住,只嗚咽道:“沒用的,沒用的。你什麼都不要做。”又強自忍淚,哽咽道:“蕭黯他……確實待我情深意重。我並非怕死,只是……我心中很多牽掛……”
言至此,籠華念起,雙目圓睜,對妙契道:“我要寫封書信,公主若想幫我,便無論如何也要想法送到他手。”
妙契知這幾乎是遺言,如何不應。
籠華忙用衣袖擦拭淚,至木案上,提筆閉目凝思,而後下筆書寫,只片刻後,一筆未改已寫就。封存後交予妙契道:“此信是我遺言,言多於私。妙契可否讓遞信之人發誓不要拆閱。”妙契接過信後,見籠華神色,便問是否要自己也發誓,籠華點頭。妙契便也發誓不看此信。
籠華催妙契離開,又叮囑她道,無論她處於何等處境,千萬不要出言相救,最好不要讓人知他們交往。又鄭重囑道,若湘東王果真有一日稱帝,請公主與樂梁王第一時間上表稱臣,此是保命之法。妙契俱都答應了,兩人又相擁灑淚而別,只是不知此一別,今生能否再見。
妙契去後次日淩晨,有內侍闖入瓦堂,以繩索綁縛籠華。又在她眼前勒死南瑤,將南瑤屍首沉塘後,將籠華抬上船,駛往南岸。棄船換車,曲折行至一破院暗室,解去繩索,將她推入密室。籠華被囚密室,飯食均自孔中進出,籠華不知日夜,不思飲食,嘶喊垂打,狀似瘋狂,只無人理睬。如此過了許久,籠華鬧過,瘋過,也懨懨欲死過,心內終是有不甘,終強自掙紮活命,便開始進飲食。忽一日,突然有數名內侍湧入,將她拖出密室,將她衣物盡剝去,又與她穿上灰衣黑鞋,拖上囚車,釘上木籠,又已不知日夜,車行吱呀不知去往何處。籠華躺在木籠中笑。阿籠,阿籠,北朝的阿籠是鳥雀,有巢可歸,有天可飛;南朝的阿籠卻是身處一個又一個牢籠的囚徒,不知終點在哪時哪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