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鶴汀淨了手,正好邁入屋內,見張堂文正瞅著那字發呆,不由莞爾一笑,“翳輕軀而奮進兮,跪側足以自閒!”
“哦?”張堂文扭臉看了看楊鶴汀,絞盡腦汁卻不記得讀過這句詩。
“東漢曹子建的蟬賦!”楊鶴汀笑著將那副字收了,取一段紅繩纏了放到一旁,“隨便寫寫,張先生見笑了。”
張堂文拱手誇讚道:“楊先生博覽群書,果然是飽學之士,在下慚愧!”
楊鶴汀笑而不語,請張堂文落座。
張堂文四下打量著說道:“楊先生雖是興新學,經史子集想必也是熟知的,不愧是學富五車之士,住在這四方天地裡真是受委屈了!”
羅飛聲訕笑了一下,看了看楊鶴汀,“鶴汀兄祖上也是商賈之家,如今雖然不比當年,卻也並非破落戶,出城往東南方向打聽,誰人不知楊家十四少啊!”
楊鶴汀連連擺手,“莫再提,莫再講,偌大南陽城就你曉得取笑我!”
羅飛聲笑道:“你本名維祿,楊家希冀之意盡含其中,你若非看透了浮華這層,何必一直以鶴汀字號示人,即已看透,又怕什麼別人說啊!”
張堂文也陪著笑了一陣,心中也是稍稍有了底兒,既是大戶人家的子嗣,又看透了世間浮華,連本名都隱了,這品行學識當真都沒得挑,想來在這南陽城裡,怕是再難有出挑兒的了。
楊鶴汀側目看了看張堂文,瞧起來一副西商標誌打扮,言談舉止倒也循規蹈矩,但最近南陽城也不甚太平,這樣堂而皇之報著自己姓名登堂入室的,倒是讓他略微有一絲不安。
張堂文也看出楊鶴汀似乎仍有一絲戒備,笑而不語。
羅飛聲看了看兩人的神情,插話道:“張先生先前說經友人指點,來訪我家監督,不知是何人?”
張堂文遲疑了一下,笑道:“說來慚愧,提及楊先生之人,卻是在下認識他,他並不認識在下!”
“哦?”楊鶴汀和羅飛聲忽視了一眼,頗有些意外。
張堂文想起那日情形,不禁莞爾一笑,“提到楊監督的,乃是眼下已經升任直隸總督的端方!”
楊鶴汀和羅飛聲頓時驚得眉頭一挑,兩人互視了一眼,羅飛聲不自覺地站起身,看向門外,外面,四兒正蹲在一棵大槐樹下,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石子。
張堂文眼見兩人這般反應,便知道端方所言非虛了。
楊鶴汀緩緩站起身,警惕地看向張堂文。
張堂文衝著二人壓了壓手,“二位且聽在下細說,無須這般!”
羅飛聲看張堂文並無敵意,門外的長隨又完全不關注屋裡的情形,心中稍安,衝著楊鶴汀使了個眼色,這才稍稍安坐。
張堂文笑著解釋道:“在下前些日子送貨去漢口,那邊接貨的朋友恰好與總督大人沾親帶故,時逢總督大人調任直隸,設宴踐行,在下便有幸同往,聆聽教誨。席間有人問起新學,在下離得遠,依稀聽得些人物,南陽楊鶴汀,倒是記憶猶新!”
楊鶴汀愣了一下,抿嘴不言。
張堂文見二人仍是拘謹的很,索性也就說開了,“總督大人當然不是單單誇讚楊先生的新學,更是痛陳先生所作的為亂匪事,乃是妖言惑眾之舉,並直言,此去京畿,便會力挺各處強硬應對,寧可錯殺,不留後患!”
楊鶴汀緩緩地站起身來,咬了咬嘴唇,“張先生此來,示警?還是勸導?又或是,通牒?“
張堂文抿嘴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盞,“先生多慮了,如今我大清國滿目瘡痍,洋人橫行霸道,黎民百姓流離失所,在下區區一介行商,年近天命之年,早沒有宏圖大志之念和匡扶天下之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