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為禮,然後開口:“武安君別來無恙?”
老人身子前傾,扶案哈哈大笑了幾聲,眼睛一直逼視著小霍,接著向後坐直,斷然道:“你不是神仙,你是個軍人!”
我大吃一驚,不過還是努力控制臉上肌肉不要動,以免被看出破綻。
卻聽小霍不慌不忙回答:“像軍人有什麼奇怪,你是破軍星,我是冠軍星。武安君入紅塵俗世太深,渾忘前緣,我正是來點醒你的。”
老人沉吟片刻:“冠軍星?觀君氣度,確有勇冠三軍之慨。不過自古只聞有破軍星,未聞有冠軍星。”
“天闋之密,凡間豈能盡聞?”
“有理,坐!”
白起揮揮手,便有侍從上來,往地上鋪了兩個草團,我們於是就地盤腿而坐。
“報!”一名秦將掀簾而進,遠遠便喊:“趙軍存者盡降,數目剛剛點清,共二十一萬五千七百四十九人。”
看來,四十五萬大軍,已經戰死餓死一大半了。
白起長舒一口氣:“好,眾將接令!”
帳內齊齊一聲“諾!”
“全部擊殺,一個不留。”這句話白起說得很緩慢,然而卻是無比的清晰和堅定。
“上將軍?”帳內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秦軍將領愕然抬頭。
這樣大規模的殺降是此前從未有過的,當然,此前也未有過如此大規模的俘虜。
“今日之戰,眾皆目睹,絕糧四十六日尚有如此戰力,若趙軍飽食複叛,又當如何?”白起頓了頓,接著說,“我軍傷亡亦過半,還要一鼓作氣,往東直下趙都邯鄲,留著這些俘虜,大是不便,如若放了,這一仗又白打了。”
不改變歷史,是我歷來遵守的工作原則。但在這樣慘痛的即將到來的死亡面前,我的原則動搖了。史書上多的是血流成河的場面,然而書上所讀跟親眼所見,畢竟是兩回事。那麼多活生生的人,即將變成死屍,我無法再心安理得的做一個旁觀者。
我大聲喊道:“殺降,不祥!武安君此舉,將遭天譴!”
白起不屑的看看我,斬釘截鐵的回答:“便有不祥,我自擔之!”
“請武安君三思!坑殺降卒,趙人將舉國同仇,誓死抗秦。他國將士,見到趙人先例,不敢再投降,只會拼死作戰。長遠來看,對秦國統一大業恐怕是弊大於利。”白起殺人如麻,天命都不能嚇住他,用人道用倫理更不可能說服他,只能誘之以秦國統一大業。
“你錯了!小懼令人怕,中懼令人進,大懼令人棄。”白起的語調沉緩堅定,不像是在討論殺人,倒像是在討論哲學問題,“此舉立威,天下將為之變色。就算老百姓不嚇破膽,王公貴族也會。只要各國君主從此畏秦如畏虎,棄絕中興之念,萌生茍安之心,兵再精,將再猛,都不會有用武之地。秦國一統天下,將由此戰奠基!”
他扶案而起,扔下一隻令牌,森然下令:
“殺!”
眾將領命而去。
營帳內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半晌,霍去病的話打破了這份寂靜:“武安君是要趕淨殺絕,一個趙兵都不留麼?”
“留之何用?”白起冷冷反問。
“要令天下震恐,光靠秦兵自己吹牛,恐怕不夠吧?”霍去病說,“倖存者的話,更易取信於人。”
白起點點頭,又拿起一隻令牌給身邊候命的傳令官:“傳令下去,趙軍中幼弱未成人者,可免一死,放其歸趙,揚我大秦軍威!”
霍去病握了握我的手,輕輕的安慰我:“小葉兒或許能夠倖免吧,我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之後我們在秦軍軍營又住了兩日,夜裡趁看守的秦兵不備,啟動個人飛行器,離開秦營。
曾經轟轟烈烈的兩軍決戰場,如今已寂靜得可怕,我飛在半空,依然覺得血腥味濃烈無比,中人慾嘔。
前方多出一座山。
“飛高一點,別往那邊看。”霍去病回過頭來警告我。
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