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很多很多的腦袋——大的,小的,缺了耳朵的,少了鼻子的,怒目圓睜的,雙眼緊閉的,一個挨一個,一層摞一層,壘成了這座山。
骷髏臺!
我打了個寒戰,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躺在被我們用作中轉站的山洞裡。
“天亮了?”我吃驚的看著照進洞口的陽光,更吃驚的是發現自己昏沉虛弱,渾身每塊骨頭肌肉都在喊疼,說話也變得非常吃力。
“總算醒了!”霍去病的臉高興的在我腦袋上方晃,“你已經昏迷五天了,一直燒得燙手。”
我聞到強烈的腥臭味。天啊,我的脖子!
我想抬手摸摸脖子那怎麼樣了,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我給你脖子換了十幾次藥了,一直不好。”霍去病小心翼翼的問我,“是不是我沒用對藥?”
“不是,是最開始包紮時沒做好清潔和消毒。”我後悔得簡直要哭出聲來,“大概是敗血癥,這裡的常規消炎藥不行。”
“消毒沒做好?你怎麼不告訴我?”
“當時沒想起來。”就算想起來,那種情況下也來不及消毒吧?
“怎麼會這麼笨?”
我嘆氣:“跟你在一組後,好像是變笨了。”
“笑話,金威說,只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會變笨,像你這樣只愛財的女人,是最安全最聰明的搭檔了。”他沖我做鬼臉,大概是想逗我笑。
我苦笑。
“我說錯話了?你戀愛了?”他頓了頓,驚恐的問,“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戀愛了沒有,這些天看到的死亡太多了,我還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情緒。不過看他被我嚇得驚惶失措的樣子,還是滿有成就感的,反正按這裡的醫療條件,敗血癥是要死人的,那麼任性一點也無妨吧?我笑著眨眨眼。
他沉默了。
我渾身虛脫,昏昏欲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醒過來,都看見霍去病在身邊,然而過不多久,就又昏睡過去。
“乖,堅持一下,也許發現我們失蹤,同事們很快就會來接我們回去了。”那一次我大概很長時間沒有醒過了,醒來時發現他的語調簡直堪稱溫柔。
我很滿意這種溫柔,但又不得不刺破他的幻想:“我大概堅持不到那時候了。”
“別擔心,如果他們來晚了,大不了讓他們重來一次,把到達時間調早一些,就可以趕得上救你了。”他的眼睛離我越來越近,像一汪深潭,一汪隨時可以將我溺斃的深潭。
在這樣的深潭中溺斃,好像也可以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我滿足的嘆了口氣,輕輕告訴他:“你知道時空旅行的原則……如果搜救者看到我已經死亡,就不能再來一次,到我死亡之前的時間去救我。”
“你是說,遊戲不能存檔?”他憤憤的咬牙,“那還要這個遊戲做什麼?”
“如果每個人都……能存檔,上帝會……嫌他的硬碟……不夠大的!”我笑了,這是我能說的最後一個笑話了吧。我希望最後留給他的是一個笑容,我想我大概已經做到了。
我能感覺到生命力從身上不斷流逝,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我動了動嘴唇,霍去病,真高興可以認識你!可是聲音出不來,這麼重要的話他都沒聽到,我真不甘心。
也許我不說他也能明白?他的目光從我微睜的眼縫裡漏進來,溫暖得不像話,竟然讓我産生了如此不切實際的幻想——又不是情侶,憑什麼要他與我心心相印?
手腕上忽然一麻,然後那種極難受的麻木感順著血液流遍全身。
只有耳朵沒有麻,熱熱的,他貼著它對我輕語:
“那麼,也該輪到你嘗嘗長眠針的滋味了!”
這是我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語調那樣輕松,似乎不過是讓我參與一場好玩的遊戲。
我立刻就放鬆下來,安心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