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最後說到激動處,就差指著楊承潤的鼻子叫罵了,說得楊承潤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胸口起伏不定,顯然被氣著了。
只是薛蟠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楊承潤無可辯駁,卻還要強撐,說道,“那你們崇文門稅關衙門,肆意徵派、與民爭利,總是事實吧!”
薛蟠失笑道,“大人沒有聽到本官方才的話嗎?蜂窩煤徵稅乃是合情合理、有理有據,何來‘肆意徵派’之說?”
楊承潤冷笑道,“本官彈劾的‘肆意徵派’,指的不是蜂窩煤,而是你們崇文門稅關衙門,近日突然提高了對高階茶葉、綾羅綢緞、古玩玉器、東海珍珠、西洋器具的徵稅比率,行盤剝之實,此事實具在,你有何話說?”
薛蟠微笑著說道,“這一點算是本官‘肆意徵派’,但是‘與民爭利’又是何解?”
楊承潤見薛蟠服軟,自覺搬回了一城,姿態又擺了起來,冷哼道,“你們崇文門稅關衙門提高這些物品的稅率,商家為了彌補損失,必然會漲價,最終坑害的還是普通買家,你們多徵派的稅費,其實全是出自買家之手,這還不是魚肉百姓、‘與民爭利’麼?”
薛蟠老神在在地反問道,“本官有一事不明,高階茶葉、綾羅綢緞、古玩玉器、東海珍珠、西洋器具,這些奢侈品的目標人群,可是普通百姓麼?”
“這是自......”話說了半截,楊承潤反應過來,最後一個“然”字嚥了回去。
薛蟠笑呵呵說道,“既然這些物品的買家,不是普通百姓,那與‘民’爭利,從何談起?”
這個時代,民,與官,與商,乃至與工匠,都是有明確劃分的。
楊承潤所言被提高稅率的奢侈品類,普通的勞苦大眾,哪能消費得起,目標人群全是王公勳貴、高官豪商,這些人和“民”可不沾邊。
“況且,”薛蟠接著說道,“依大人所言,這些奢侈品的稅率提高了,商家為了彌補損失,必會漲價,最終提高的稅費要強加到買家頭上,本官對此,卻有不同看法。
“稅費提高,商家為了保持利潤,是可能漲價,但是漲價之後,買家也是必須買呀,嫌貴可以不買嘛,買家不買,商家賣不出貨,未免積壓,只能減價賤賣,到時候買家再買,可能還要更便宜一些呢。
“所以,即便稅費提高了,最終損害的,也不一定就是買家的利益,更大的可能,是在商家買家之間,重新建立一種平衡,不知本官所言,大人以為然否?”
楊承潤知道什麼然不然,他本是一輩子落在八股文裡的老學究,對經濟之道一竅不通,哪裡能對薛蟠說的市場經濟規律說三道四。
這個時代的官員,一個個熟讀四書五經,都把孟子“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民本思想掛著嘴邊,不管心中是怎樣想的,實際又是怎麼做的。
民本思想就是這個時代的政治正確,似乎不論什麼,只要往“與民爭利”這一點上一套,就是大逆不道。
楊承潤這次彈劾薛蟠,前面三點都是陪襯,最後就是落在“與民爭利”這一點上。
以往,他用這項利器攻訐別人,可以說是無往不利。
萬萬沒想到,這次竟然被薛蟠一番闊論,掘了“與民爭利”的根基——利益受損都不是“民”,何來“與民爭利”之說。
而封建社會,困擾朝政的一大頑疾,就是“王公貴戚、文武大臣”的免稅原則。
連帶著被權貴庇護的豪商富賈,繳納的稅費也寥寥無幾,劉漢延續前明的“三十稅一”,都沒有被貫徹執行過。
偌大一個國家,賦稅的主力,竟然是生活困苦的廣大百姓,百姓們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苦勞作一年,大部分所得,都要作為賦稅上繳,留到自己手裡的,僅能勉強維持溫飽。
一旦遇上天災人禍,動輒便家破人亡。
歷朝歷代的皇帝、大臣,也不都是沒見識的,看不透這個問題,也有嘗試“官紳一體納稅”的,卻無一成功。
北宋時的王安石變法、前明張居正實施的“一條鞭法”,雖然各自在某些方面,對封建社會賦稅政策,做了一些有益調整,但都依然只是在百姓層面改革,沒有深入到官員層面。
即便如此,仍然觸及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權益,被廣為反倒,最終落得“人死政息”的下場。
劉漢帝國如今的朝政困局,最大的困擾,其實也在賦稅方面,簡而言之一句話——朝廷缺錢。
可是,百姓的賦稅已經十分沉重了,不能再行攤派,如若不然,恐又步入上明末官逼民反後塵。
滿朝文武,要論壓力最大的,非戶部尚書莫屬,戶部管著全國賦稅,戶部尚書就是國家的財政部長,首要任務就是保證賦稅能夠供上國家支用。
怎麼在每年有數的四五千萬兩賦稅裡做文章,保證國家用度收支平衡,儘可能地減小虧空,都令每一任戶部尚書殫精竭慮,為此不知道愁百了多少髮絲。
薛蟠的此番言論,太極殿中絕大部分文武大臣,都只當成是個樂子,聊以打發朔日大朝會的無聊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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