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安管家用一副“您管管他”的表情求助地看向他家少爺時,他又心塞的發現,他家少爺比玉星辰還過分——玉星辰起碼還有點兒反應,而他家高貴冷豔失過憶的少爺,全然拿來人當空氣。
安管家求助無門,只能捧著碎了一地的小心髒給人倒茶去了。
周政這人就是有一種任何情況下都能臭不要臉的獨特絕技,在玉星辰和天祿都明顯並不想搭理他的情況下,仍然笑容可掬:“敘舊的話過後再敘,我來確實是有正事的……聽說陳成章公子受傷了,陳夫人讓我來看看他的傷勢。”
玉小妞正在悼念自己早就付與一江東流水的所謂“革命感情”——她剛感慨自己失業就有人陪著墊底兒,卻不料這墊底兒的同志轉眼之間叛變,還沒等她從亂七八糟裡抽出身,就轉身投向了更光明的資産階級。
誰要跟你敘舊啊……玉星辰不情不願地吐槽著,然而聽到下一句,才愣了一下兒,終於用她九轉十八彎的腦迴路思索出了這個“陳夫人”是個何方神聖。
——那是“陳公子”慧明師兄的親媽!
天祿直到這時才把眼神兒安在了周政身上,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說:“沒什麼事,就是睡得沉,我們也是在等他醒。”
周政扶了扶眼鏡兒,無視天祿“好了沒事了你快滾蛋吧“的眼神兒,十分自來熟地往玉星辰身邊一坐:”哦?你們在等他醒,等他醒了幹什麼,報答他英雄救美以身相許?”他說著,非常欠抽地用眼睛掃了兩人一圈兒,“你們倆準備誰去許?”
玉星辰忍無可忍:“你這張嘴給自己積點兒德又不會死,他是個和尚你知道嗎,就算他不是和尚他也是個對亡妻情深義重的鰥夫!”
周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和尚這點還有待質疑,他的度牒因為手續不全寺院無法簽發,以及他在雲林寺出家為僧的轉正申請,因為學歷問題,至今還沒批。”
他說的一本正經頭頭是道,玉星辰內心一串“呵呵呵我真是要信了”。
然而周政話鋒一轉:“至於情深義重的亡妻……我也知道一些故事,我猜你們可能會想聽一聽。”
玉星辰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話兒,卻聽陡然一陣重重的門響,慧明的房門從裡面突然開啟了。
背後說人被人抓到總是非常尷尬的,三個人抬頭,就見胖和尚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後的陰影裡。
眼前這個胖和尚和玉星辰印象中的那個胖和尚有著明顯的區別——玉星辰的印象裡,“二師兄”總是沒心沒肺地傻笑著的,沒什麼脾氣,也不講究口業啊福報之類事兒嘰嘰的規矩,自己嘴裡舌燦蓮花兒,別人說他點兒什麼也都可以,是個全然的有容乃大色即是空,再大的事兒到他這裡也就是哈哈一笑,像個彌勒;而如今,一夜奔波讓他原本光滑飽滿的胖臉露出了些許灰白的憔悴,沒來的及修理的胡茬兒在他下巴上灰青青地一片,眼神疲憊而倦怠,跨欄背心大拖鞋的形象,把他一下子從佛祖座下拉回了紅塵人間。
“進屋說吧。”慧明沉著臉,沒什麼表情,“關於我妻子,有什麼話,我也想聽聽。”
玉星辰露出了一點兒尷尬的表情,她沒想背後論人是非,純粹是被周政繞進去的,這時候被慧明糊了一臉“彬彬有禮”,整個人都有點兒無所適從。
然而也只有她束手束腳進退不得,至於那個嚼舌頭根子的“主犯”和天祿這個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從犯”非常會順坡下驢,假惺惺地各自客氣了一下兒,就跟了進去。
慧明暫住的這間客房幹淨整潔,昨天晚上他們三個還坐在外間兒的桌子上把酒言歡,如今多了個人,完全可以湊桌兒麻將的氛圍卻和昨天那輕松自如的狀態早就不一樣了。
安管家送來了剛沏好的茶水,察言觀色地退了出去。
慧明客氣周到地一人給倒了一杯,但是玉星辰敏銳地感覺到了慧明的區別待遇——若說昨天晚上,他是十分放鬆地在以和朋友交往的姿態來對待他們的,那麼現在,他就完全摒棄了朋友的身份,全然端出了自己世家公子的架勢,客氣周到,但是禮貌疏遠。
“有什麼事兒就在這說吧。”慧明道,“老太太派你來,不就是來給我個交代的嗎?”
“好的,那就從老太太想讓我跟您說的事情說起。”周政顯然是在這種環境下得心應手的,在他眼裡,再難看的臉色也是公式化的微笑可以化解的,“老太太讓我來跟您說說,當年她與楚文茵女士關系非常不好的原因。”
慧明對這些有心理準備,沒有太大的波動,但仍然皺了皺眉,像是還有一點小小的意外:“你說。”
“當時老太太屬意的人選和您門當戶對,您這樣的人家,為了家族和自身發展考慮,老太太這樣的選擇無可厚非,當然,後來由於您自己激烈的反對,老太太在這方面還是心軟了一下兒,但是出於對兒女的關心,她還是調查了一下楚文茵女士。”
玉星辰只聽了這幾句不輕不重的敘述,就能想象當年鬧成了什麼樣子,也虧得好好脾氣的二師兄能有這麼大膽子正面剛的熱血青春。
周政喝了一口茶:“楚文茵女士的家庭出身非常不好,母親是家庭婦女,沒有經濟來源,而楚女士的父親患病,不能工作不說,高額的醫療費用拖垮了整個家庭,最後不治而亡,但是她本人非常上進——當年她是她們那個市的高考狀元,不是b大和q大都都是可以錄取的,但是當時只有h大能給她提供免學費的待遇並且能夠給她高額獎學金,所以她放棄了b大和q大這兩所h大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在陳述,楚女士求學階段非常需要錢。”
慧明冷冷地看著他。
周政絲毫不為所動:“楚女士在h大求學的時候非常刻苦上進,積極參加各種活動,每年都拿一等獎學金,而且由於外形和氣質都非常出眾,很多同時期的h大學生都對她有很深的印象,是屬於‘校園女神’型別的人——當然,我覺得陳公子必然也是這麼想的,不然也不會一見鐘情矢志不渝。”
慧明忍了又忍:“是,文茵出身不好,但是她樂觀上進,這不可以嗎?”
“沒什麼不可以。”周政道,“但是樂觀開朗帶不來錢,當然,楚女士每年拿一等獎學金的那筆錢在學生眼裡確實是很多了,但是以咱們現在的眼光來看,她有一個沒生活來源的母親,有她父親之前因為醫藥費而欠下的債,她還要付自己的生活費,這點兒錢對她來說實在很艱難,更何況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她的母親在社群體檢的時候查出了乳腺癌晚期,這位女士沒有醫保,手術費動輒十幾萬元,這給楚女士帶來的災難可想而知。”
慧明愣了愣,竟然對此不知情:“我知道她母親去世……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周政整理了一下資料,告訴他:“在楚女士大三的時候。”
慧明一愣,試著回憶了一下那段時間:“怪不得她那時候堅持要跟我分手……我還以為是我媽……我……她為什麼不找我借錢。”
玉星辰被他這個表情狠狠戳了一下心,猶豫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插嘴道:“因為尊嚴。”
這樣一下,一桌子三個人六雙眼都在看她。
玉星辰突然想起了當年鼓足勇氣做了一次愚蠢的小二逼的自己——就是她把房子還給自己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的時候,突然有了開口的底氣:“師兄,您的母親並不看好你們的感情,主要而言,她並不看好嫂子這個人……在這種情況下,她如果再張口找你借錢,你會怎麼看她?好……就算你不會看輕她,原本就對她抱有成見的伯母會怎麼看她?”
慧明嘴唇抖了一下,像是最後的辯解:“那年她跟我分手後休學了一年……她說她去打工了,最後她還是靠自己的努力賺夠了給他母親的醫藥費……我發誓那筆錢不是我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