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絹人臉上的一塊泥汙摳掉。它看著我,黑線縫的兩隻眼睛,紅線縫的嘴唇,的確活像一個咧著嘴笑的傻瓜。鼻子酸酸的,分不清是因為寒風還是因為回憶。我握著絹人,四顧而望,這個曾經是家的地方,熟識的人和物都已經不知去向。
滿園的枯樹殘垣倏而在眼前模糊,回家回家,這個世上,還有我能回的家麼?
北風仍然在吹,忽然,身上一暖,肩上多了一件大氅。
我驚異地回頭,一個人影近在咫尺,在眼底朦朧不清。我正想抹掉眼淚看得清晰些,只聽一聲長嘆,我被擁進了他的懷抱裡。
布料上有著我已經漸漸熟識的氣味,溫暖透來,化去了臉上的冰涼。我想抬頭,魏郯卻按著我的後腦不讓我動:“要哭便哭,這裡誰也看不到。”
心裡似乎被什麼觸了一下,我埋頭在那懷裡,不再掙紮……
出來的時候,門外除了我的車馬,魏郯的馬也在那裡。
“夫人還欲往何處?”魏郯問我。
我望望身後的廢宅,片刻,搖搖頭。長安已經不負昔日模樣,別的地方,恐怕也只會落下傷感。
“夫君不是午後才回麼?怎會尋到此處?”我問他。
“無甚大事,我便早些回來。”魏郯道,說著,看看我,“夫人的去處,也只有這裡。”
這話倒是沒錯。
“夫人既無所往,陪為夫去護國寺如何?”他緊接著道。
我訝然:“護國寺?”
魏郯頷首,道:“為夫多年不曾登雁臺,正想故地重遊。”
我想了想,頷首答應。
護國寺是長安最大的佛寺,兩百年前的孝皇帝下令敕造。這裡不但香火旺盛,更有樓臺池林,是長安百姓常常遊逛的去處之一。其中的雁臺,高十幾丈,站在上面能瞭望半個長安。
母親不太喜歡護國寺,說那裡人雜,除了拜佛,她很少帶我去。
但魏郯顯然比我熟得多,當我還在努力回憶雁臺在哪個方位的時候,他已經帶著我找到了通往雁臺的路。
護國寺內雖然也經歷戰火,儲存得卻比別處的要好。雁臺屹立在前方,上面的經閣仍是從前模樣。
我從前很討厭來這個地方,不為別的,單為那高有一尺的臺階,足足八十一級,每次登上去都極其辛苦。
今日天氣不佳,又不是吉日,來登雁臺的人寥寥無幾。石階上覆著冰雪,才走兩級,我就滑了一下,幸好魏郯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當心些。”魏郯道,卻沒放開手,拉著我一級一級往上。
魏郯常年在外奔走,這些石階對他而言如同平地。我就不一樣了,才走不到一半,就覺得累了。
“歇息麼?”魏郯回頭看我。
我搖搖頭,有些喘:“不必。”
魏郯放慢步子,笑笑:“夫人走動太少,等回到雍都,日日陪為夫去城牆上走一圈,就不會累了。”
我想回他兩句,又覺得跟他比口舌那是浪費氣力,不如留著精神登臺。
等到終於登上頂層,我的的身上已經冒汗了,於是脫下大氅,挽在手上。
經閣的門緊閉著,魏郯走在石闌幹邊上,朝遠處眺望。
我也望去,從前站在這裡,能望見宮城巨大的殿頂層層疊疊,宏偉屹立,可如今,那邊除了高牆和臺基,什麼也沒有。不僅宮城,許多長安的勝景,比如市井中林立的高樓,白日可賞飛簷奇巧,夜裡可觀明燈如星,現在,也都消失一空。
雖然心情低落,但我不想任由自己沉浸在悲涼之中,於是找些話題:“夫君從前常來?”
“嗯。”魏郯道,“我入羽林之前,每日清晨都在這階上往返跑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