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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長安中)
天有些陰,似乎不會有太陽了。寬厚的領口將脖子包得嚴嚴的,可我仍然覺得冷,攏了攏袖子。
雖然屋宅盡毀,我仍熟識地上的每一處,哪裡是空地,哪裡是廡廊,哪條路通往誰住的院子。我繞過前堂,朝裡面走去,雪地上,只有我身後留下一排孤零零的腳印。
我家的後園修得很漂亮,一木一石,都是熱愛營造的祖父挑選的。我也喜歡這裡,十歲的時候,死纏爛打地硬是把後園裡唯一的小樓佔為閨房,從此,後園就是我的院子。
與屋舍的命運不同,後園裡的花木仍然在,只是缺乏修剪,長得跟野外的樹叢一樣。冬天裡,花木的葉子大多落光,只剩蕭索的枝條。唯一蒼翠的,是遠處一棵松樹,枝幹仍是我離去時的形狀。
它的旁邊,是我那幢已經倒塌的小樓。
我慢慢走過去,登上石階。焦木橫七豎八,瓦礫磚石堆了一地。我怔怔地看著,想起我最後一次待在這裡的那個夜晚。
那時,也是現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半夜裡,母親匆匆把我叫起來,讓我穿好衣服。
我懵懵懂懂,看著她臉上滿是緊張,不停地跟收拾物什乳母和侍婢說這個帶走,那個也帶走。
“出了何事?”我意識到不尋常,問母親。
她看著我,目光複雜,將我身上的皮裘裹緊:“太後方才召你入宮,說要你去陪她住幾日。”
我還想說話,長兄從外面進來,說車馬已經等在門前了。母親不再容我多說,拉著我走出門去。
府裡只點了幾個燈籠,出乎我意料,門前,父親、二兄和長嫂都已經等在了那裡。
“收拾好了麼?”父親問母親。
母親頷首,讓家人把一個個包袱塞到馬車上,又讓我坐上去。
人人臉上都面色凝重,連最愛開玩笑的二兄也緘默不語。
“阿嫤,”母親最後給我捂捂我的領口,急切地叮囑,“入宮之後,萬事要聽太後的話,時時待在太後身邊,誰來找你也切勿離開長樂宮,知道麼?”
我看到她的眼圈發紅,又看看父親和兄長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母親,我不去宮裡,我哪裡也不去。”我說著,就要從車上下來。
“坐好!”父親突然走過來把我按住,責備地瞪母親一眼,“說這些做甚。”說罷,對馭者喝道,“快走!”
馭者應一聲,揚鞭催馬。
我猝不及防,被帶著向後倒了一下。
“母親!”我拉開車幃朝母親喊道,她立在門口望著我,片刻,將袖子捂住臉……
水滴落在雪上,化出一個淺淺的小坑。我踏著雪和瓦礫,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去。這個地方我住了許多年,雖然面目全非,可我仍然能認出哪裡擺榻,哪裡設案,哪裡是我最喜歡倚著發呆的窗臺。一根木樑下,我看到露出半邊殘破的草蓆,再往下,似乎壓著什麼東西。
我俯身將草蓆翻開,一個髒兮兮的笑臉赫然在眼前。我愣了一下,把它拾起來。
是一個絹人。
布料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已經褪色髒汙,但還算完好。填充的絲綿被壓得扁扁的,大大的腦袋,細長的四肢,線跡歪歪扭扭——這府裡只有我能縫得這麼難看。
我記起來,這是當年母親勒令我學習女紅的時候,我做出來的第一個成品。那時,我覺得自己做得真不錯,得意洋洋的到處炫耀,還想給它起名字。
“……嘖嘖,長得真像阿嫤,就叫阿傻吧。”二兄摸著我的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