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只不過是厲粲故意為之的圈套。他料到他們會沉不住氣而魯莽進攻,不僅早早讓自己的手下守株待兔將修為不足的末巷妖族一網打盡,更是肆無忌憚地把幾大部族派出的長老全部下獄。金軒他們都有族中長輩受此牽連。
面前茶水的白霧還在上升,舒緬的情緒依舊處於冰點。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先前的佈局是多麼幼稚可笑,對於厲粲來說只不過是一場過家家。
他的修為強悍,跟隨者眾多。在主戰派眼中,他的存在就是一面不會倒的旗幟。輿論的壓力傷不到他,造再多勢都不能讓他流一滴血。
眼下的局面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各個實力強勁的部族都被厲粲卸掉左膀右臂,他們幾人也時時受到監視,一直東躲西藏,此刻只能在胡芊芊家族的酒樓裡探討下一步的計劃。
金軒嘩啦一下推開窗子,夜風灌進屋內,吹鼓窗邊的帷幔。舒緬面前熱騰騰的白氣也被這股冷風吹散,他仰起僵硬的脖子,緩慢地扭過頭去看窗外,一眼就撞見了窗外的月亮。盈凸月,離滿月只差一點點,如同祝子洲生辰宴的那一晚。
似乎確確實實又是一年了。
在這個輸得一塌糊塗的時刻,他不合時宜地回想起在天一劍派的日子,回想起慕也,被愧疚和懊悔充斥的心髒終於感受到一點不一樣的溫度。
舒緬逼著自己從那些酸甜交織的過去裡抽離出來。冷風讓室內空氣煥然一新,他的思緒也清醒了不少。
“三日之後,我親自去殺厲粲。”他的話音沉沉,帶著疲倦和微微的啞意。將近弱冠,他的音色比當年更厚重了些,也更不容置疑。
“少主,妖王接下請柬了。”
小廝畢恭畢敬地立在胡芊芊的房門口,給主家彙報外頭剛傳回的訊息。
“知道了。”
胡芊芊停了手上動作,無聲嘆了口氣。一切都按照舒緬的計劃進行著,她心裡卻不安極了。
她以整個赤狐族的名號給厲粲遞去了請柬,邀請妖王赴宴於萬金酒樓。請柬之中未提一字宴請緣由,只道請他賞光,本以做好遭受拒絕的準備,不知厲粲是否當真狂傲到了極點,竟欣然允諾。
胡芊芊面上蒙著一層密不透風的布絹,柔若無骨的手指輕輕把持著一把銀色藥匙,在面前的黃銅藥鼎中緩慢地攪動著。鼎中藥液粘稠泛綠,正往外冒著細小的氣泡。
見這藥的狀態已經差不多了,胡芊芊扭轉桌上硯臺,“咔噠”一聲,桌下地板豁然出現一個洞口,露出暗格裡藏著的袖珍藥瓶。
她彎腰拾起藥瓶,再度整理了下蒙面的布,才小心翼翼地開啟了瓶塞。
想到這瓶子裡的東西是什麼,她的手指就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一滴烏紫發黑的毒液從白瓷的瓶口滑落進藥鼎裡,在觸碰到鼎中藥液的剎那就發出嘶嘶的聲響,轉瞬間就通入藥液裡消失得無影無形。而剩餘的藥液,也變得如同清水一般,看不出有何特殊之處。
胡芊芊紅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藥鬥,直到將所有藥液裝回白瓷瓶中,她才踉蹌著後退一步,心有餘悸地按住自己起伏的胸口。
她走到窗邊,敲了敲嵌了雲母的支摘窗。聽見外面有撲扇翅膀的聲音,她才支起窗框,對上屋外青年略顯羞澀的面容。
她將這瓶毒藥遞到已經等候許久的燕隼手中:“霍離還沒被放出來嗎?”
秦翼把白瓷瓶收好,面上也有憂色:“他偷了族裡的秘毒,不知要關幾天。”
方才胡芊芊用來製毒的這滴毒液,就來自霍離所在的黑蛇族,見血封喉,觸碰之人必死無疑。
“……希望他能在那晚到來之前出來吧。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勝算。”
秦翼怔了怔:“舒緬不是說……他一個人去麼?”
胡芊芊瞪了這腦子不開竅的傻鳥一眼:“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一個人去就是送死!”
秦翼被她批得不敢出聲,聽她繼續說道:“金軒也說要去,他們虎族倒是都支援他。”
“算了,你快把東西給他吧。”胡芊芊對秦翼揮了揮手,“讓他一定要萬分小心,自己別碰到了。”
“好。”他老老實實點頭,轉過身展開翅膀向遠處飛去。
胡芊芊沒有第一時間落下窗子,而是支頤看著秦翼灰色的身影在她的視線裡一點點縮小,直到天邊只剩一片單調的霧藍才回過神。
她愁腸百轉,嘆了今日不知道第幾口氣。後日的此時,還不知道是何光景。
若是此次不成……
她用力扯下面上布絹,丟進廢物簍子裡。她不願再想了。
萬金酒樓的少主噠噠地走下樓,招呼店裡的夥計去清出一個最好的包廂。
她該去準備這場不成功便成仁的鴻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