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眼裡盡是柔和的笑意:“這是你移來的?”
“是。”
“難為你費心啦。”
慕也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你知道嗎,在我的家鄉有一個關於梧桐樹的故事呢。
說到這裡,空中恍然落下一場漫天的梧桐飛絮的大雨。淡黃色的芽衣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而降,紛紛揚揚地朝著舒緬一個人而去。慕也不知道這是哪裡來的梧桐絮,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只向著舒緬,她的心髒被緊緊地攥起。而離她只有幾步遠的舒緬就這樣微笑著看著她,靜靜地等待她講述那個家鄉的、關於朋友和歷史的故事。
慕也想讓他快跑,但她彷彿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住,怎麼也張不開嘴、說不了那句話。
飛絮越下越多,好像無窮無盡,慢慢的,天上再也看不見其他的顏色,只剩一片觸目驚心的黃。舒緬半身都被淹沒在這細小飛絮堆成的小山裡,但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慕也使勁向他伸手,夠不到。她努力向他那裡邁步,依然是跨不出腳。她明明已經用了全力了。
無盡的飛絮中有幾顆被卷進了她的眼睛,慕也的眼眶裡就要掉下眼淚。
舒緬,快走,不要再等我講完這個故事了。
“據說,有一位夫人喜愛梧桐樹,她的丈夫為了討她歡心,就命人將梧桐種滿了整座城。”
“聽起來是不是很浪漫?”
“然而——”
然而,沒有然而了。梧桐絮的小山已經埋到了舒緬的鼻樑,他的身體再看不見,只剩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在溫柔而眷戀地注視著她。
慕也的眼睛裡滾出了一顆又一顆的淚水,她說不出她想說的話,也做不了她想做的事,只能一邊流淚一邊旁觀舒緬被徹底埋沒在這座鵝黃色的墳山裡。
這個顏色明明是那麼美好而鮮亮,卻偏偏成了舒緬的墓誌銘。慕也此時連哭也哭不出聲,只能對著這座墳塋無聲地悲號。
忽然,她聽見了舒緬的聲音,從天地間傳來,帶著淡淡的笑意和悠悠的回響:“師姐既然想念她,為何不下山看她呢?”
慕也的身體自發動了,她一邊啜泣一邊搖頭:“他不在山下。”
舒緬聽了,耐心追問:“她也是仙門中人?”
“……”慕也被這話問得啞口無言,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溢滿了眼眶。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無聲地哭著,哭得頭暈目眩,哭到窒息。
——慕也醒了。
她醒時眼角掛著幹涸的淚痕,頭疼得像要爆開一般。吸了吸鼻子,她撐著自己麻木的身體坐起來,然後被嚇了一跳。
連傾城的師弟正雙手抱臂,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下巴微抬,隔空點了點床頭:“水。”
“謝謝。”慕也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啞得不像樣了,喝水進去也火辣辣的痛。她一杯水尚未見底,連傾城就聽了她醒來的訊息急匆匆地到了。
“椰子,好點了嗎?你做噩夢了,夢裡一直在叫……”她擔憂了觀察著慕也的神色,沒有繼續往下說,“我不敢叫你,怕是你的心魔。”
慕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的眼底是濃重的疲倦。
她放下碗,靠在連傾城懷裡,感受自己胸膛的起伏。
二十年來,她內心的某處第一次被撬開了一條縫隙,這縫隙實在是微不可察,卻實實在在地讓她萌生了本不該出現的想法。她聽到這個聲音說:
“我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