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詔獄,這地方鐘義寒不是第一回來。只不過上次來的時候,他是坐在審判官的位置,看著被審訊的倭寇被刑具一寸寸撕開皮肉。他親手從人犯口中,撬出他最想聽到的供詞。
而現在,他卻坐在了刑椅之上,變成了階下囚。
咔嗒兩聲冷音,鐘義寒的雙手被固定在了刑椅之上。
他有些挑釁的看向坐在主審位置上的莊衡:“莊大人,要對臣用刑,至少也要有個理由吧。臣是犯了哪條律法了?還請明示。”
莊衡並不吃他這一套。
“鐘大人,北鎮撫司不是刑部,沒有您講道理的地方。只要皇上想要整治你,還需要理由麼?”
鐘義寒挑了下眉,不過旋即又笑了出來,慵懶的倚上靠背道:“行,那就來吧。”
但莊衡又說:“可是,在下還是想勸勸鐘大人,不要逞能。作為朋友,我還是想和您先心平氣和的聊聊天。”
朋友?
這兩個字,讓鐘義寒有一瞬的怔忡。
他嘲諷的抽了下唇角:“有我這樣的朋友,莊大人不覺得倒黴麼。”
莊衡搖搖頭:“不,正相反,我很佩服鐘大人的勇氣。所以,以朋友的身份,我也想對您說句肺腑之言。鐘大人您想做孤臣,可只有活著的才是孤臣,死了的只能叫孤魂。”
鐘義寒皺了皺眉,有些難以置信的盯著莊衡。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靠的是一腔孤勇,也做好了承擔任何後果的準備。可是莊衡這句話,卻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某個連他自己都在刻意迴避的想法。
他想活嗎?想活。
他想活著,不是因為怕死,而是他覺得,自己活著還能做更多的事情。
他的身體並不很好。拜幼時家中貧困所賜,得過幾場急病,回回都要去鬼門關走一遭。他甚至埋怨過母親,為什麼賣掉的是妹妹,留下他這樣一個病秧子,養也養不活。
母親不說話,只是坐在他身邊默默垂淚。
後來母親改嫁了繼父,讓他的境況好了許多。可畢竟幼時的沉痾早已積下,即便到如今,也仍是孱弱。
可他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情。
他想去打倭寇,承襲父親未竟的事業。他想肅清貪官蟲豸,還百姓一個清明天下。他還想找到已失散多年的妹妹,無論她變成了什麼樣,後半生他都會傾盡一切去呵護她。
鐘義寒閉上眼,良久,落下一聲喟嘆。
“莊衡大人,您想問什麼,請盡管問吧。”
莊衡頷首,話已至此,無需多言。
他正色,以主審官的身份發問道:“鐘大人,你與山東巡撫韓山岐,有私仇麼?”
鐘義寒思量片刻,承認到:“有。臣在福建任知縣時,韓大人是當地的知府。有回臣在查賬時,發現火耗銀數目不對,於是找韓大人去理論。但韓大人覺得臣是在無理取鬧,非但將臣從衙門裡打了出去,還罰臣在雨裡跪了一夜。那晚之後,臣重病了一場,差點死在任上,那之後便記恨上了韓大人,心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必要找到些把柄將他扳倒。”
莊衡沒有馬上說話,而是上下打量著鐘義寒,似乎在判斷他說的這些是否是事情。
鐘義寒迎著莊衡的目光,可無人注意到,在衣袖之下,他的雙手卻隱隱攥緊了刑椅的扶手。
這件事確實是發生過的,他算不得說謊。只不過,真正記恨上韓山岐的時間,比這還要早上許多。
莊衡晾了他片刻,繼續問到:“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鐘大人這次彈劾韓山岐,更多的原因是你想借這機會公報私仇,落井下石?”
鐘義寒下意識的舔了舔上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