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快死了,再不見面就沒有機會了。
張婉如,會來嗎?
張婉如,求你來看我一眼。
他真的有好多好多話跟他說,她不會來嗎?她真的不來了嗎?哪怕知道他快死了也不願意來見他一面嗎?
睜得太久了,眼睛裡蓄了淚從他眼眶中滑下,可驟然間,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很快認出了她,是張婉如。
五十多歲的張婉如,可她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她坐在他床邊,目光靜靜凝望著他,沒有恨,沒有怨,就像在看闊別多年的老朋友。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漫上了眼眶,視線模糊著,他費盡力氣想看清她。他顫抖著手想抓住她,可奈何沒有力氣。在手無力垂落到床上前卻落進一雙溫熱的手掌中,是她接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溫暖而柔軟,他從未想過張婉如會這樣握住他。
“張婉如。”沙啞蒼老的聲音喚著她
“嗯。”她應聲。
“你來了嗎?”
“我來了。”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好,你說,我聽著。”
她的聲音也很溫柔,完全不同於她曾對他的冰冷,太過驚喜,原來張婉如還有這般溫柔的時候。眼淚將枕頭浸濕了,明明已經油盡燈枯的身體,連呼吸都困難,可他卻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開始和她說話。
“對不起張婉如,是我對不起你,因為我你遭遇了太多傷痛,我真的很對不起你。也很對不起,我沒能養好那個孩子,是我沒有教導好他。張婉如,你可以原諒我嗎?這麼多年了,我再也沒有機會跟你說這些話了,在我死前,你能原諒我嗎?”
是他的錯覺嗎,他竟看到張婉如在抹眼淚,她是哭了嗎?他抬了抬手想阻止她哭泣,可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我原諒你。”
他聽到她輕聲說,這一句原諒他等了太多太多年了,他沒想到他真的等到了張婉如這句話。
“真的嗎?張婉如,你真的原諒我了嗎?”
他想聽清楚,想將她每個字清晰印在心裡,他努力睜大了眼睛向她看去。可原本坐在床前的張婉如卻突然消失了,手上空空,握著他的那隻溫暖柔軟的手也不在了。
用力將淚水從眼眶中擠開,極力睜著眼向床邊看去。並沒有張婉如,沒有那張溫柔的臉,也沒有她流淚的眼睛,更沒有握住他的那隻溫暖的手。
她並沒有出現,門口空蕩蕩的,耳邊只有儀器冰冷的聲響。
原來一直都是他在自說自話,原來張婉如並沒有出現,方才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張婉如沒有來,她從未出現過,也從未對他說出原諒的話,到死她都不願意見他一面。
他大睜著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只要看到她,只要看到她就好了,不奢求她原諒。
然而落進他眼睛裡的從始至終都只有空蕩蕩的門口,直到他咽氣的最後一刻,眼底也只有無人的門口和他無盡的盼望。
張婉如從始至終都未出現。
夢境在肖秉文空洞蒼白的眼神中戛然而止,現實裡的張婉如也在這一刻驚醒過來。
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平複了許久才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她和肖秉文的床。
原來在那本小說的時間線裡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嗎?夢中所見的一幕幕還清晰回蕩在腦海,小戎遭受的嘲笑,他鼓起勇氣去詢問她時得到答案之後的悲痛。
在夢中,她就像旁觀者一樣看著一切,她悲痛欲絕,她想告訴小戎並不是那樣的,她痛恨自己為什麼那麼冷漠。她無奈看著小戎被她刺傷,無奈看著他倒在地上,她比他更痛苦。她痛哭流涕,卻又無能為力。
還有多年之後出獄的肖秉文去看她,為什麼她要冷漠對他視而不見?明明她就坐在屋中,和他一牆之隔,明明聽著他的咳嗽聲卻還是將他冷漠關在門外。
更可恨的是,即便是在肖秉文彌留之際她也不願意去看他,夢中最後的畫面定格在肖秉文身上,他大睜著眼望著門口,期盼著,失落著,帶著悔恨和不甘,連死也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