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又是大火,鐸月娘不知是第幾次夢到這熊熊的烈火了,她在火海裡呼喊、奔跑、尋找,可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她只覺得自己的眼裡心裡都是那熊熊燃燒的紅色火焰,讓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然而令她心焦的不是那火,而是那火裡的東西,她大聲的呼喊,用力的呼叫,可惜她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裡的焦燥無處發洩。那場火似要燒盡她生命裡的一切,灼熱的氣浪,迎面撲來,她的頭發被灼燒了,可她毫無顧忌,她還在不停的奔跑,呼喊,直到嗓子嘶啞,再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她頹然坐倒在地,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濕潤了她的眼角。
耳邊有人在輕聲呼喚著她,語氣有些焦急,有些心痛。“月兒,醒醒,可是夢魘了,月兒,快醒來。”一聲又一聲,帶著焦急和心痛。
鐸月娘朦朦朧朧,似又回到了那年在雲弄峰上,那個少年跛著腳向她奔來,一直對她說,“月兒,別怕,五哥在這裡。”鐸月娘一個激靈,終於醒了過來,對上了一雙焦急的眼。她慢慢的轉動了一下眼珠,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她伸出手,輕輕觸控著那人的臉,手下溫熱的觸感傳來,她才撥出一口氣,還好只是個夢,真好,那只是一個夢。
皮羅邆反握住她的手,露出一個淺笑,“月兒莫怕,五哥在這裡!”
鐸月娘反手摟住他的腰,把整個人藏進他懷裡,悶悶的說了一句,“五哥,別丟下我。”
皮羅邆把她抱緊一些,“好,”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我如何捨得離開你。”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死也不分開。”鐸月娘喃喃的說道。
“好!”皮羅邆溫柔的答道,最近鐸月娘經常做噩夢,他如何不知她經常一夜未眠,都是睜著眼睛等天亮,他有心想問一句,她在害怕什麼,卻又怕問了她會難過,索性只是每日每夜的陪著她。她若想說,他不必問。
鐸月娘沉默了半響,忽然問了一句,“五哥,如今南詔一直動作頻頻,要不我們把那東西用起來吧,得不了天下,至少也要得了這片土地,我想要你好好的。”其實鐸月娘心裡也沒底,如果自己改變了歷史,她會有什麼結局,她想或許是化為空氣,永遠消失吧,可她實在不願意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她寧願自己消失。
皮羅邆卻是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要天下,我只要你,只要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他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說出口,“大哥剛傳來訊息,吐蕃王莫名的卸了益西的大軍將一職,已經賦閑在家好幾個月了。”
鐸月娘心裡一驚,原來他已經開始行動了,動作還這麼快,早就與吐蕃達成了協議,自己是真的沒機會了嗎?她知道只要把火藥用起來,在這冷兵器時代,簡直就是神擋殺神,魔擋弒魔,什麼南詔,什麼吐蕃,都不是他們的菜。可她到底還是藏了一回私心,自己可以不管不顧,可她千年後的親人呢,她如何能不顧及,若歷史改變了,波及的人,又會有多少,她不敢賭。
大唐開元二十六年,鐸月娘越發顯得心事重重,整天都粘著皮羅邆,一會不見便要尋他。皮羅邆索性不管到哪裡都把她帶上。正月沒過完,浪穹傳來噩耗,施氏辭世了。
皮羅邆急忙帶了鐸月娘回去奔喪,那個溫柔端莊的女人走了。她說:“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女兒,可我看到你那麼小,那麼可憐,就忍不住想多疼惜你一些,你是個命苦的孩子。”
她在鐸月娘的生命裡,給了鐸月娘滿滿的母愛,她關心著鐸月娘的一切,不為什麼,只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沒有遠大的志向,她只憑著自己的感覺,把最飽滿的母性光輝帶給了鐸月娘;她也沒有經天緯地的才能,可她一直在默默地陪伴和堅守著時羅鐸與她的婚姻,默默的守護著那個男人的一切,好的壞的,她都接納。
料理完施氏的後世,觀音市姍姍來遲。鐸羅望和皮羅邆都沒什麼心思。玉娘因著施氏的去世,心情也很是悲痛,益西索性在家陪著玉娘,沒來趕這場熱鬧。
皮邏閣興致很好,觀看了各種表演及比賽。對於比賽的結果,他似乎也不甚在意。他指著一碗豆粉,笑呵呵的說道:“邆賧詔主還請嘗嘗我們南詔的豌豆粉做的怎麼樣,比起你們邆賧的味道如何?”
皮羅邆沒理會他,只是壓低了聲音與鐸月娘說話,兩人彷彿說了什麼有趣的事,只見鐸月娘掩口輕笑,皮羅邆也是一臉的笑意,竟似沒聽到他說話一般。施望千隻好打著圓場,笑呵呵的說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自然是極好的。”
鐸羅望看著皮羅閣的笑臉冷冷的說了一句,“不過是東效西顰罷了,詔主偷了人家的東西還如此得意,也不嫌丟臉。”
皮羅閣微微一笑,不在意的說道:“算不得偷,至少我們的東西與邆賧還是有些許不一樣的。”說著目光有意無意的在鐸月娘身上停留了剎那,這才繼續說道:“四月十五的蝴蝶泉奇觀也是多年未見,不知今年能否有幸重遊!”
皮羅邆與鐸月娘的話題剛結束,聽到了最後一句,當下也不思索,毫不客氣的回了一句,兩個字,“沒有!”
皮羅閣溫和的笑一瞬間僵在了臉上,最後他還是不在意的搖了搖頭。邀請各部落首領繼續參觀他南詔的新産品,看得多了,鐸月娘忍不住想笑,這皮羅閣臉皮也忒厚,邆賧的豆油粉不能做,索性讓人做了豌豆粉,鍋巴油粉。紮染的程式也有了改動,到底與周城的有著些許不同,鐸月娘也不好說什麼,至於那個破酥粑粑,被他們改了制熟的程式,把制熟的工藝從烘烤改成了油煎。皮羅閣一邊煞有介事的介紹著,一邊偷眼打量鐸月娘的神情,卻見鐸月娘依然只是與皮羅邆低聲說笑著什麼,根本沒有聽他說什麼,也不曾正眼看他。不由心裡有著些微的苦澀,她是真的忘了他嗎,這麼多年了,她為何從不願意回望他一眼,哪怕只是不經意的一個眼神,可惜沒有,她完全無視了他。
其實鐸月娘當年在南詔受的苦,他心裡最是清楚,只可惜當時的他不夠強大,不足以庇護她,所以只能一次次看她痛苦,在死亡邊緣掙紮,直至離他而去,他不怪她的絕情,他只怪自己不能早早的把權利握在自己的手心,不能好好的保護她。甚至在她離開的時候,他心裡還在慶幸,她到底還活著,可他沒想到她會投入皮羅邆的懷抱,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按照他的想法,鐸月娘就應該乖乖的呆在浪穹,等他羽翼豐滿了,在接她回家。可是,她改嫁了,而且改嫁後的她看上去是那麼的幸福,她的臉上洋溢著他從沒見過的神采,或許那就是重生吧!是的,鐸月娘離開他以後獲得了重生,她的生命因著皮羅邆的呵護而絢爛。
知道她過的好,他很嫉妒,他多希望陪在她身邊的人是自己,皮羅閣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嫉妒,快了,很快她就能回到自己身邊了,到時候他會加倍的呵護她,讓那個男人徹底的從她生命裡消失。
張氏的心思他明白的,鐸月娘的痛他清楚,可他有自己的無奈,皮邏晟和皮邏嵐是阻在他前面的大山,不拔了那兩人,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因為他的父親是盛邏,而不是盛邏皮。仔細追究下來,張氏也不過是他掛名的母親,雖然當時他年紀尚幼,卻不代表他什麼都不懂,他的母親是邆賧詔主豐咩的庶妹蘿姝,並不是張氏。若非當年張氏的三子小小年紀便夭折,不為外人所知,而他與那三子年歲彷彿,再加上當時盛邏皮欲對他下手時,盛邏身邊有馴獸奇人,馴化五彩鳥飛到他身上,滯留不去,這才嚇退了盛邏皮。
回想當年,先祖細奴邏也是五彩鳥在身上徘徊不去,才使得張樂進求遜位,如今舊事重演,盛邏皮也不得不多幾分思量,張建成眼見這小孩殺不得了,索性進言把皮邏閣認做親生,對外只說是自己的老三,況且孩子年幼,平日裡對他好一些,過上幾年觀景也就忘記了。
皮羅閣想著自己的心事,眼見那邊皮羅邆扯著一塊綢布正在鐸月娘身上比劃,鐸月娘卻不依他,也拿著一塊玄色的布料在他身上試著顏色,兩人有說有笑,也不理會旁人異樣的目光。皮羅閣頓時只覺心裡堵得慌,隨意的拱了拱手,“諸位首領,那邊還有我南詔的特色小吃,不如移步過去品嘗一下。”眾人隨即笑著離開了,鐸羅望也極不情願的被阿雅拉著跟了過去,只有皮羅邆和鐸月娘依然一路有說有笑的逛街,全然不把皮羅閣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