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邏閣說完,手一揮,幾個士兵抬了一個大箱子出來,皮羅閣笑道:“這裡有一千兩銀子,算是我的賠禮,給我那外甥壓壓驚。”
皮羅邆嘴角輕輕一抽,扯出一個涼薄的笑,“南詔客氣了,只是我那些丟失的匠人我們又該怎麼算,他們的家人還在等他們回去呢。”
皮羅閣眉頭微皺,似不明白皮羅邆說的話。鐸月娘早已看透了此人,難得能攏了那麼多的匠人去,他豈會還回來,想到那些人也是鮮活的生命,鐸月娘只能嘆息一聲,“邆賧什麼都輸得起,就是輸不起這條命,無論如何,詔主都希望他的子民們,不管在何時何地都能好好活著,人只有活著,命在,希望才在。”
鐸月娘的聲音不大,卻是說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裡,南詔的將士都默默無語,鐸月娘的話讓他們覺得他們也應該是個人,而不是殺人工具。而大釐的將士和百姓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他們知道,這就是他們愛戴的詔主和夫人,不論什麼情況下,都希望他們能好好活著。
回到德源府,皮羅邆也不理會阿慈母子,與鐸月娘商量了一番,暗地裡吩咐下屬收集火藥的原料。當第一批火藥被製造出來時,鐸月娘卻毫無預警的昏倒了。皮羅邆記掛著鐸月娘,丟開了所有公務,匆匆跑回府裡陪在她身邊,延醫問藥,請了不少大夫,都查不出鐸月娘昏倒的原因。鬼主也來祈禱了幾次,只說鐸月娘三魂六魄都離了體,召喚不回,他也無能為力。皮羅邆猶記得那年,阿佑與他說過的話,他原想著,自己不要這天下,只是要給皮邏閣一點小小的教訓而已,沒想到一沾染了火焰,就回直接影響到鐸月娘,得知鐸月娘暈倒了,他立馬就停了所有的動作,可是鐸月娘為何還不醒過來呢?
楊妍正處在一片混沌中,她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只能感覺到自己沒有了身體,變得輕盈,只一陣風就能讓她隨風而去,又或許突然就會被陽光蒸發,不留下一丁點的痕跡。她就在那片混沌裡飄呀,飄呀,不知歸宿在哪裡,自己會飄向何方。
可她不論是消失還是飄走,她心裡總是有一股濃濃的不捨,她捨不得那個人,那個把她捧在手裡心裡呵護的人,只可惜她想不起他是誰。心裡有些不甘,所以一直在原地徘徊,遙遠的地方有朦朧的白光在召喚她,可她依然不願離開。忽聽有人在呼喚,“主子,回來,回來吧,他在等你。”
楊妍好奇的循聲看去,只見一個黑袍老者在一路追著她,到她面前,也不多言,只見他雙手結了一個奇怪的印記,對著她猛拍過來,嘴裡爆喝一聲,“回”。楊妍一驚,剛要大喊,身體忽然有了實在的感覺。
鐸月娘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疲軟無力,嫣然紅著眼守在她旁邊。見她醒來,一抹笑意剛爬上臉頰,又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臉,淚水順著她的指縫大滴的滑落,她肩頭抽動了許久,這才平靜下來,擠出一句,“主子總算是醒了,嚇死奴婢了。”
鐸月娘覺得自己很虛弱,勉強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傻丫頭!”
嫣然點頭,抽噎著說道:“只要主子不嫌棄奴婢傻,奴婢就當一輩子的傻丫頭。”說完急忙起身,給鐸月娘到了杯溫水,喂她喝了,又端了碗粥,一口一口喂她吃下。
鐸月娘吃了東西,這才恢複了些力氣,“我睡了多久了,怎麼感覺如此累?”
嫣然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這才說道:“主子睡了六天了,若今天還醒不過,奴婢真怕主子會醒不過來了。”
鐸月娘大驚,自己竟然昏睡了這麼久,轉著眼睛在屋裡找著,卻沒有看到皮羅邆的身影,心裡有些疑惑,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嫣然知道她在找什麼,輕聲說道:“詔主一直守著主子,剛才出了些事,他急著處理去了。”
鐸月娘想起混沌裡的感覺,突然想到了那個老者,一把抓住嫣然的手,“祭司呢,祭司呢,他可還好。”
嫣然一愣,好端端的怎麼剛醒來就問祭司的話,剛想說祭司在偏院,一切安好,就見一個小丫頭推門跑了進來,慌慌張張的行了一禮,也不怕嫣然呵斥,湊近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嫣然騰的站了起來,也顧不得鐸月娘也在,焦急的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的事?”
小丫頭不敢撒謊,“就剛才的事,奴婢去換茶水,發現祭司半天沒動,彷彿是睡著了,想著坐著睡覺,著實不舒服,就打算請祭司回屋裡休息,那知喊了幾聲,都沒有回應。阿佑過來一看,才知道祭司去了。”小丫頭見嫣然和鐸月娘都神色不好,急忙補充了一句,“祭司走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走得很安詳。”
鐸月娘閉上了眼,她知道自己為何能回來了,第一次在那片濃稠的黑暗裡,是阿黑把她拉了過來,此次則是祭司把她帶了回來。嫣然聽完丫頭說的,早已淚流滿面,抹了一把淚,強忍著才說了一句,“阿爹去了,就這麼去了。”
“去了,”鐸月娘喃喃的說道,她沒忘記,在混沌中,祭司拍了她一掌後,他的身子幻成了一陣點點星火,消散在了那片混沌裡。原來那不是夢,是祭司用自己的命救了她。
鐸月娘把頭埋進了雙手裡,嫣然知道鐸月娘最聽不得這些噩耗,急忙安慰道:“主子莫難過,阿爹說,他經歷了那麼多還能活著,自然有他活著的道理,如今算是了無牽掛了,阿爹走得很安詳。”
鐸月娘默不作聲,她知道這是祭司在以命換命,她應該是離魂了,祭司用自己的命把她的魂追了回來。鐸月娘撐著虛弱的身體為祭司披麻戴孝,親自送他出殯,她的親人又離去一個。
經此一事,皮羅邆也不在忙什麼公事,時刻都陪在鐸月娘身邊,鐸月娘知道他們所剩時間不多,有心奢求,輕聲提了一句,“五哥,我們造些火藥吧,滅了南詔,我們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皮羅邆輕笑著刮她的鼻子,“算了吧,管一個邆賧都累,滅了南詔,我只怕沒時間守著你了,如今這樣很好。”
鐸月娘也就隨口一問,見皮羅邆拒絕,心裡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若她能離魂,那麼說明她是真實存在的,一千多年後,自然還有她的親人。她不確定自己是離魂,還是借屍還魂,此生得皮羅邆相護,相守,雖然她們所剩時日無多,到底沒有遺憾了,皮羅邆和後世的親人間,她始終要做出選擇,如今皮羅邆做出了抉擇,這樣也好,她沒有遺憾了。鐸月娘輕笑著點頭,“是,有五哥在,很好。”
皮羅邆想起了那天祭司匆匆過來尋他,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詔主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皮羅邆當時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我不要江山,我也不要美人,我只要月兒。”
祭司滿意的笑了,“如此我還詔主一個夫人,只是江山要換人了,你們能相守的時日也不多了,詔主可還要考慮考慮。”
皮羅邆不明白祭司的話,到底還是直接的說了一句,“我只要月兒,不管是一天還是兩天,只要她在就很好。”
“那麼請詔主停了手裡的事物,只有那件事停止了,且在詔主有生之年不再使用,才能保主人無恙。”祭司平靜的說著,“如此詔主還願意只選主人一個嗎?”
“是”皮羅邆回答的很幹脆,他從第一眼見到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想著那些年她離開後,他的生活是那麼的枯燥無味,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包括自己的性命,可他不能沒有她。
祭司還是有辦法的,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院裡的梨花樹下,春日裡梨花隨風紛紛揚揚,落了他滿身,他帶著祥和安寧的笑,帶走了一院的梨花香。
日子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南詔也與邆賧保持著表面上的和平,不再起沖突。邆賧的種種都被皮羅邆壓了下去,半點風聲都沒漏到南詔,而南詔也頭疼不已,被他們俘虜的匠人都寧死不從,不願意把自己的技藝傳給南詔,任憑他們用盡了各種辦法。
皮羅閣聽到這個訊息也是眉頭深鎖,他一直明白鐸月娘的魅力所在,更是被這些人的執著所感動,可他不能心軟,他需要這些技藝。鐸月娘花了三年的時間給他下了個套,讓他一下子損失了三年的賦稅,不得不打起了河蠻的主意。幸而得了李密的支援,再加上邆邏顛的援手,這才一舉拿下河蠻,得了他們的大片土地,以後與邆賧相鄰,自然能慢慢學了他們的複種法。眼下他最焦急的還是那些食品加工方法,若南詔也能做出那些神奇的吃食出來,自然能有效的遏制邆賧的發展。天知道這些年,為了防止邆賧發展壯大,他幾乎夜不能寐。
誠節邀功心切,急忙說道:“父親,不過是些賤民,孩兒覺他們肯定是惜命的,何不殺一儆百,嚇怕了自然就順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