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岱川坐在床上,李從一蹲在床頭櫃前看燈籠上的畫,橘黃色的燭光模糊了李從一的臉龐剪影。
這居高臨下的姿勢,讓陳岱川微微低頭,就能將李從一整個納入視線,他不再是疏遠淡漠的李叢,好像一伸手,就能攬入懷中。
李從一反複看了幾遍畫,忽然感慨道:“你對我的印象也許只有這幾幅畫了。但對我而言,宣慈的存在卻幾乎佔據了我後來的所有生命,尤其是你成為太子後。每天早上起來,要琢磨太子今天做些什麼,會不會露出馬腳,提心吊膽八王會不會被太子謀害;每晚入睡,是伴著探子的情報,今天宣慈去了哪,說了什麼……”
陳岱川看著李從一平淡地說出這些話,心潮無端起了波瀾,一陣陣拍打著名為理智的礁石。
“就連你下了幾次蘇杭揚,買了多少歌伎,我都知道。”
陳岱川:……心潮頓時如死水。
陳岱川咳嗽:“籠絡人心必要手段,你應該懂。”
“我懂。”李從一點頭。
陳岱川試圖分辨他模糊的神情:“你真的懂?”
“我當然懂。”李從一白眼,這個陳岱川看清楚了,“你買的那些歌伎還有我安插進去的探子呢。我還記得有一個叫問月的,被你送給了你手下那個武功高強的護衛,叫什麼飛虎來著,當時還沒高璋什麼事呢。問月溫柔似水,多才多藝,我真不捨得安插進去,不過事實證明那下了一步對的棋。”
陳岱川有些震驚:“原來崔飛虎真的是被你用美人計策反的?”
“哦,是叫崔飛虎啊。”李從一斜睨他,“你不知道?”
陳岱川搖頭:“我始終認為崔飛虎不是重色輕義的人,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背叛我,卻沒想到只是因為一個歌伎。”
李從一嘲笑他:“崔飛虎不是為了色背叛你。”
“那為了什麼?”
“愛情。”
陳岱川一時無言,半晌才道:“崔飛虎他……”
“難以想象那樣一個忠誠的人會掉進溫柔鄉?”李從一失笑,“那是因為你不明白,愛情真的會讓百煉鋼也成繞指柔。”
陳岱川情緒複雜:“這一段你怎麼沒寫進劇本?”
李從一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我對不起問月。”
陳岱川不是會多想的人,但此時此刻,李從一後悔、懷唸的表情,依舊讓他腦補了一出西施範蠡式的愛恨情仇。
“我答應過帶她回家的,我沒做到,我在南宣做了那麼多善惡不分的事,都是為了活下去,我自認為問心無愧,唯有對她,我很愧疚,甚至連再次回憶都覺得懺愧。”李從一平穩的聲音壓抑著一絲悲傷。
“回家?”陳岱川敏銳地抓住字眼。
李從一點點頭:“我和問月,來自同一個地方。那年我去揚州,物色好的美女,當時叫了她來唱曲,她居然從我喝茶的小小習慣裡認出我不是南宣人。她是因為戰亂,父母慘死在南宣軍隊下,年幼的她被擄了賣到揚州……也不知道她後來怎麼了,得知我的死訊,她會不會怨我。”
燭芯噼啪跳了一下,屋內的燭光一瞬間黯淡下去,又緩緩亮了起來,但再亮,也只有那小小一捧。
陳岱川安慰道:“八王起兵失敗後,樹倒猢猻散,崔飛虎唯恐我報複,一早逃了。我當時還想,崔飛虎如何變得那麼貪生怕死,現在想來,是有了牽掛的人,不忍心連累她,帶著她一起逃了吧。崔飛虎既然那般愛問月,應該會好好對她。”
“這樣就好。”李從一低低地笑,有點讓人心疼。
陳岱川猶豫,緩慢地伸出左手,想按在李從一的肩膀上,給他一點實質性的安慰。
“唉,睡了,明天還要起早拍戲。”誰料李從一忽然起身,反把陳岱川的手撞回去,在自個臉上重重地啪嘰一聲。
李從一目瞪口呆:“你幹什麼?覺得對不起我也沒必要打自己啊?”
陳岱川努力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