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洗了個澡回來,李從一輕輕把臥室門推開一角的時候,心裡疑竇頓生,他記得陳岱川一直給他留著燈的,怎麼現在這麼昏暗,難道陳岱川醒了迷迷糊糊地把燈給關了?
這麼想著,門完全被推開,李從一看到床頭櫃上擺著點亮的燈籠。
蠟燭昏黃的燈透過一層白紙照耀出來,顯得更為朦朧,只照亮了櫃子小小的一角,像朵蒲公英在那靜悄悄地綻放。
燈籠和他早上留下的已經大不一樣,每一面都畫了一幅畫。
光芒躍動間,筆墨好似在流動。
光暈的邊緣處,陳岱川盤腿坐在床邊,看不清神情,他問道:“我畫得怎麼樣?”
李從一微微屏住了呼吸,好像怕撥出的氣吹滅了燈籠微弱的光。
李從一小心地蹭了過去,手指撥弄著燈籠,看那四幅畫。
第一幅,是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披著鶴氅,低著頭行走在皚皚白雪間,背景隱約可見廟堂玉階。這是他和太子殿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第二幅,是在喧鬧市井,身量頎長的李叢垂著頭,立在轎子旁,轎子裡的人、街道上的人都只有寥寥幾筆,模糊難分。但李從一心中一動,想起來了這是某次八王出門,與太子在街上不期而遇。
第三幅,是在八王的生辰宴上,李叢在大廳的一角,半跪在食案前,頭依舊是微垂的。看這場景角度,作畫的人是在高位往下看他。那個位置,坐著的都是皇子。
第四幅,秋山野水為背景,李叢站在馬旁,馬上有人,是八王。這是在圍場打獵。
這四幅畫,都是宣慈眼中的李叢。
李從一笑了笑,說:“畫得很好,我一眼就能認出是我。”
陳岱川輕緩的聲音隨著燭焰微微跳動:“雖然我想起了很多你的事情,但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四次見面,對你的印象是清晰的。”
李從一笑容裡多了些複雜:“是啊,我們正面打交道,也就那麼寥寥數次。”
“但大都讓我吃了虧。”陳岱川輕笑,指著那幅市井圖。
“那時我還未是太子,和八弟兩路儀仗相遇,誰該先讓路倒是個學問,我雖年長他,又受父皇寵愛,但八弟卻是嫡子。那時我遠遠就見你從後面下了馬,跑到八弟轎旁耳語,向來對我無禮的八弟突然變性,早早下轎,命人給我讓了路。沒想到第二天,市井就傳出宣慈借齒序威壓嫡皇子,但八王氣度不凡,不以為懷,反而以兄禮待之。”
李從一哈哈大笑:“誰叫你不肯早點下馬。”
陳岱川瞥他:“我那時處境,你不是最清楚?我正欲去拜訪定遠將軍,若我先下馬讓路,給八弟服了軟,以定遠將軍的脾氣知道了,如何能站我這邊?”
“所以啊。”李從一無奈,“你最終得了定遠將軍的支援,而八王只是得了一時的百姓擁戴,最後落下風的還是八王。”
“要不是你,我連一時的下風都無須落。”
李從一瞪他:“你現在還要翻舊賬嗎?”
陳岱川失笑,撥動燈籠,露出圍獵圖。
“這我記得。”李從一說,“那一次你打的獵物是最多的。”
“但受父皇賞賜最多的,卻是八弟。”陳岱川苦笑,“八弟有心想借這次圍獵,在武力上勝過我,但他卻急於求成,跌下馬,摔斷了肋骨,本該輸定了,還得被嘲笑許久。結果到了父皇面前,他卻是因為追擊闖入農田的野豬,又不忍馬蹄踐踏即將豐收的糧食,處處受限,雖然獵殺了野豬,但也意外摔下馬。”
李從一眉開眼笑,接著道:“老皇帝大為感動,說早先秋獵本就是為了驅逐農田附近的野獸,避免糧食被糟蹋,結果現在淪為了你們炫耀武力的工具,小八能記得秋獵初衷,為民著想,不錯,大賞!”
陳岱川嘆道:“我就知道,那是你的主意,八弟手下一堆幕僚,也只有你能那麼快反應過來。”
“都是些小伎倆,不足掛齒,不足掛齒。”李從一謙虛,笑得很欠揍。
陳岱川卻知道李從一說得在理,能擺在明面上的確是些小伎倆,真正陰狠的招都是隱藏在黑暗裡,九曲十八彎,殺人不見血的。
或許因為如此,宣慈沒直接被李叢捅一刀,才沒對李叢恨得咬牙切齒,甚至還起了惜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