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談戀愛。”
在適宜的停頓後,李澤文說:“以她的條件,是很受異性歡迎的,可她拒絕了每一個人。”
周宏傑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考慮到他至今未婚,李澤文認為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奇怪——周宏傑抬了抬下顎,語氣裡帶著幾分做了許多年老師才有的洞悉世事和驕傲:“這是肯定的,聰明漂亮的女生,在任何國家都會受歡迎。”
李澤文輕輕敲了敲茶杯,娓娓道來:“據我所知,追求她的人不少。比如有一位是她實驗室的同學——美國白人,相當英俊,學術成果突出,美國著名油氣集團的繼承人之一,有巨額信託基金。這樣的男性對任何女生都是最好的物件,好到幾乎不可能有人拒絕。如果有這樣的男朋友,簽證、綠卡甚至入籍,所有留學生最擔心的問題都不會再成為問題。她可以用最輕松的姿態跨越階級。”
周宏傑顯然不這麼認為,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以為然——似乎是覺得李澤文這樣的教授怎麼會說出這樣市儈的話來。
“李教授,你說了‘幾乎’吧?說明這世界上的事情總有例外。也許你說的這個美國人條件是不錯,但關鍵是小羽怎麼想。雖然現在是一切向錢看的時代,說一個人‘不為五鬥米折腰’好像在罵人,但小羽就是這麼純粹的人,一旦下定決心,恐怕對方的條件再好也不能使她動搖。”
李澤文搖了搖頭,聲調也低沉下來:“如果僅僅是純粹,那麼我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了。我認為,如果是因為個人的志向和興趣問題拒絕異性,這沒問題,但她不是。郗羽對靠近她的異性都報以了相當強的警戒心。”
“警戒心,這是什麼意思?”
“去年感恩節前後,郗羽發了高燒,在圖書館暈倒,被送進了醫院——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她從來都是重傷不下火線的型別,如果不是因為身體差到這個程度,幾乎是不可能踏進醫院的大門。”
“這麼嚴重?”周宏傑吃驚道。
“我得知了訊息以後去醫院看她,”李澤文感慨的喟嘆一聲,“她當時高燒溫度達到39.8度,整個人燒得開始說胡話了,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時候,她在叫我‘走開走開走開’,偶爾情緒糟糕時甚至還罵我‘滾開滾開’,發完脾氣後又不斷地跟我說‘對不起’。”
周宏傑瞪大眼睛,露出了愕然之色。他不知道郗羽在美國日常生活到底如何,但他和大部分普通人一樣,認為“在美國名校讀研究生”代表著人生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即便還沒有徹底成功,成功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哪裡會知道郗羽在美國的生活遠非普通人設想的一帆風順。
“她那時候在發高燒,因此我相信她說出的話是真的,以我對她的瞭解,知道她清醒狀態下不可能說出真心話,”李澤文苦笑一聲,“我對心理學略有涉獵,可以判斷出她的恐怕有比較嚴重的ptsd,如果不接受治療,在可見的未來,甚至可能會惡化成精神分裂。”
“……ptsd嗎?”周宏傑喃喃自語。作為著名師範院校畢業的大學生,周宏傑學過專業的教育心理學,當然知道這個著名的心理病症。
“撇開我對她的好感不提,她就算僅僅是我的學生,我也不可能讓她的精神出問題——她需要專業人員對她心理幹涉。”
“真的有那麼嚴重嗎?這些年我一直建議她父母給她找心理醫生,她的爸爸媽媽也確實這麼做了,平時也很注重她的精神健康,”周宏傑難以置信,“在她去美國前這十多年,我一直和她有聯系的,我每學期都會打幾次電話問她學習生活情況,我能感覺,她恢複到了當年的開朗活波,情況……不會這麼糟吧?”
“精神上的傷痕從來都不容易消退,我想,她在美國的幾年時間,的精神狀態再次變得不穩定了。在美國留學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在it,學業壓力非常非常大,淘汰率極高,學生自殺率在全美高校位居前列——就在郗羽到美國的第二年,她所在的系就有一名留學生跳樓自殺了,現在網上還可以搜到相關的新聞。不幸的是,郗羽還認識這位自殺的學生。”
“……”周宏傑沉默了好一會,隨後指出,“你剛剛說小羽拒絕了很多男生,但是李教授,你現在是她男朋友,我想是不是可以說郗羽的心理包袱其實沒有那麼大?”
李澤文露出一縷輕笑,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大約是我比其他追求者年長一些,也更有耐心一點,最終,她終於接受我,放下了對我的戒心,還告訴我潘越這件事。我知道這個時候才知道她的‘對不起’是對誰說的了。但隨後帶來了更大的疑惑。”
“什麼疑惑?”
“因為……”李澤文語氣沉緩,“她太內疚了。她不應該這麼內疚。”
周宏傑的身上一直有一種溫和的氣質,但這不意味著他沒有脾氣,李澤文眼見著這位優秀老師的氣質鋒利起來,“李教授”三個字咬得格外用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老師,還記得前幾天那頓飯嗎?”李澤文平靜道。
“記得。怎麼了?”
“就是那頓飯後,郗羽要跟我分手,她對我很抱歉,”李澤文撥出一口氣,眼眸裡寫滿了深切的無奈和痛楚,“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能放開過去,對不起死去的潘越,沒辦法跟我在一起。”
“……啊?”
李澤文道:“我之前就覺得,潘越的死和她完全沒有瓜葛的話,她不應該這麼內疚。我不想以惡意揣測郗羽,但我思來想去,只有一種理由可以解釋。那就是她隱瞞了一些事情沒有告訴我。”
周宏傑不客氣地反問:“你認為是什麼事情?”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潘越的死的確是被廣泛傳播的流言刺激,而流言的確從郗羽那裡傳出去的;第二種可能,潘越墜樓那一天,郗羽是班級裡的值日生,兩個人放學後同時留在學校裡……我很難想象世界上會有這樣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