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恆星上,除了人造物和孤零零的人類,再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
而這只機靈的小鳥每天都會來,在寢室高高的窗臺上,旁若無人地踱方步。人造恆星光煌煌地照在它閃光的翅膀上,映出一身流光溢彩的羽毛。
卡瑟林不止一次懷疑,這是誰放出的思念體。然而,哨兵相對較弱的精神力,決定他們的思念體不可能離體太久,另一方面,可以自由放出思念體的向導所在的向導院距離他們有幾十公裡。
為了確認,她開始把藏下的麵包屑,偷偷撒在窗臺上。
一日,從院長的“訓練室”回來,卡瑟林背靠著門喘息,幾乎跪倒在地板上。強撐著攀上窗臺邊緣一看,小鳥兒早就不見了,連帶著那些麵包屑。
“我沒瘋。”她冷靜地想,有些高興,又有些遺憾,“這竟然是一隻真正的鳥兒。”
鳥兒好像吃準了她這裡有食物,總能準確地摸進她的窗戶,無論她身處寢室,禁閉室,還是罰跪在院長灰色的辦公室。她著迷地看著它五色斑斕的翅膀和自由滑翔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掩蓋所有關於它的記憶,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也是她一個人的救贖。
“你對我有所隱瞞,卡瑟林小姐。”院長交叉著手指,背靠在扶手椅上,神色冷漠地宣佈了這一判決。
白衣少女們紛紛退開一步,轉頭看著中間的被告人。
卡瑟林被人群圍在中間,低著頭,沉默不語。
“在這座學院裡,秘密是不被允許的。”院長面向所有人,朗聲道,“你們每個人來到這裡,都是為了改變各自的罪。”
“我可以用指令強迫你吐出你的秘密。”她臉上勾起不懷好意的笑容,“但你已經是大孩子了,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學會誠實。”
卡瑟林被鎖進了地牢。
這裡沒有窗戶,也沒有光。狹小的空間內,針對特質系五感研發的強噪音武器徹夜運轉。
她並不害怕黑暗,但是饑餓感和無法入眠的狂躁令她發瘋。
每天會有專人來給她送一些清水。
哨兵的生命力極其頑強,卡瑟林並沒有死。但睜眼躺在潮濕的地面上,放空思想望著黑暗深處,她突然覺得,或許死亡才是這一生最好的解脫。
她謀殺幼兒的罪,也許只有死亡才能抵消。
尖銳的噪音依舊刺激著她的五感。因為看不見,聽力變得過分敏銳,好像有無數人在她腦海深處伸出指甲,狠狠刮擦著一塊陳年的黑板。
分不清是第幾個晝夜,門底的小窗開啟,一杯清水推了進來。但她已經沒有力氣爬過去喝了。
仰躺在地上,她感到一種久違的歡欣,靈魂好像輕飄飄的,和身體分離,冷靜地俯視著下方行將就木的身體。
我要死了。卡瑟林心想。
她還小,本能地感到害怕,但掙紮著哽咽了一下,長期脫水的身體,只擠出了一滴微不足道的淚,微濕了她的鬢角。
就在這一剎那,她看到了光。
努力側過頭,那隻盛著清水的紙杯,在她的注視下發出淡淡的微光,慢慢變成了一隻圓滾滾的小鳥。
小鳥太胖了,根本飛不動,它掙紮著撲騰著翅膀挪到她的腦袋旁,然後一張嘴,哇地吐了她一臉。
它一邊滔滔不絕地狂吐,一邊抽噎著瘋狂打嗝。小小的四次元肚子裡簡直什麼都有——瓜子零嘴麵包屑,甚至還有兩只小小的幹癟桃子,一前一後打著滾,直直砸在卡瑟林的臉上。
它歪著頭,討好地把食物和水向她推了推。卡瑟林想笑,卻疲憊到無法集中精神去扯動嘴角。
小鳥見狀,猶豫著跳過來,輕輕地在她臉上啄了一下。好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展開,輕柔地覆蓋了她枯萎的神經束,可怕的噪音被隔在外面。
卡瑟林深吸一口氣,終於能夠感覺到自己冰冷的手指和僵硬的四肢。她拼命掙紮地翻了身,趴在地上,看都不看,狼狽地把那些食物塞進了空蕩蕩的胃袋裡。
胃很疼,身體也很疼。但她沒有再流淚,她知道自己是緩過了這一口氣。捂著腹部,卡瑟林歪著腦袋看向那隻練習方步的小鳥,輕聲道:“原來你是思念體。”
能跨越維度進行擬態,是一隻很厲害的思念體,那它的主人也一定是一名強大的向導。她漫無邊際地想。
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好奇,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向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