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月,上山整整一週的莊無為除了給師傅熬粥煮茶之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自從孔三日父女倆離開西安之後,他就沒有收到任何訊息了,國內通訊尚且不易,更別說是境外了。
玄洪道長看著自己的徒兒日日沮喪,夜夜難眠,心中也是無限酸楚。
前段時間才在城中找到如意工作卻因為認識了一個漂亮女孩人生軌跡就此發生變化。
那個酷愛藝術、一絲不茍的形象已經被溫柔浪漫、充滿魔力的愛情沖擊得五零七碎,淩亂不堪。
那個平常最傾心國畫的藝術生這一週都未能拾起畫筆,描眼塗料了。
這種現象是不好的,是不利於他的培養目標的,是會摧殘這個青年英才的。
玄洪道長看著青花瓷小碗三寶粥裡不停翻滾的花生米,說明自己的手也沒有往日平穩了,人家都說情緒是可以傳染的,竟然也被弟子的不良情緒影響了。入山這麼多年的清淨修為還是毫無長進,就連上次樓觀辯道舉法都敗給了青玉道長,失去了一次觀裡入常的機會。
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才發現那顆翻來覆去的花生米也隨之穩穩地停靠在碗邊,霎時揚起身來,嘴唇邊飄出了很淺很淺的微笑,走向了房中的弟子。
看到恩師輕步踏來,躺在床上的莊無為微微收斂,慢慢坐直了身子。
玄洪道長率先開口:“知道你二十多年來一直陪在我身邊,整日與青燈為伴,大山為伍,過著極為清苦的日子,小的時候因為你要跟隨為師認識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接觸的人也不多,風風雨雨就這麼過來了,其中有歡樂,有悲傷,有不計後果的爭取,也有理所應當的福報。
長大成人後,你的想法漸漸多了起來,進往城中的次數也就頻繁起來,自然而然就認識了許多社會上的人,這些人中有讓你羨慕的高官,有讓你嚮往的富豪,有秉性相投的男子,也有美麗動人的女孩。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本都沒有錯,可是你我二人是修身養性之人,從小與宗教結緣,我們日後的歸宿還是化外。現在你感覺繁華的都市是那樣的美好,浪漫的愛情是這般的甜蜜,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回過身來就會發現站在你身邊還是那一片竹海。
遭逢意外誰都不想,可能連局中的人都不知道局外會有這麼多人在牽掛,這就是命數,是誰都難以抗拒的,我們生來都是為了贖罪還債,既然命運控制不了,那我們能夠選擇的就是接受。
接受呢,也分為積極的接受,還是消極的接受,這其中的變化是微妙的,不易察覺的。
就像我們屋後的那顆槐樹一樣,觀裡許多人看了之後都覺得已經奄奄一息了,誰都沒有料到第二年它抖開了一身的積雪,待春風過後竟然絕處逢生,新芽盡出了。
既然心中還有未曾了卻的事,牽掛的人,為師許你三日之期,若還是沒有結果,希望你回到工作中去,不再煩惱,讓你的工作室重新開辦起來。”
聽到師傅的這段開導詞後,莊無為壓抑的心情舒緩下來,好像明白了其中的一些話語,受到了啟發,這些富有哲理的話自己是無法想到的,是需要那些常年積累,歷經風雨的長輩老者才能體悟的,慶幸的是自己身邊從來不缺少這樣的人。
空蕩蕩的心中有了些許臺階,讓自己得以伸出腳步,不再淩空獨攀。
試想一下,如果身邊沒有這樣高深莫測的師傅,自己這會兒應該繼續昏睡,不知所措。
翌日清晨,山中霧氣蒸騰,他撐起了手電依舊前行,在山下岔道口遇到了一臉喜悅的李寡婦,問過緣由才得知特地上山是來感謝他的師父賜藥之恩,治好了她家失明許久的兒子,還好心的勸告他要備上雨傘,這幾日會下雨。
莊無為沒有過多停留,準備乘車。而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個,那就是前往孔承歡的家中,在醫院分手時,在爸爸的同意下告訴了其家詳細住址,以便日後二人聯系方便。
莊無為知道這個地方,曾經在其附近的一家仿唐樂舞劇院專門畫過舞女飛天壁畫,西安南稍門十字附近,著名的小雁塔就在旁邊,可是這裡的別墅群以前沒有留意。
西安小雁塔是古城一張亮麗的名片,與同在南郊的大雁塔一樣聞名,可能世人都比較喜歡高大雄偉的建築,而忽視了小雁塔的神韻。
佔地面積極為之廣,而能夠在這樣著名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附近蓋起的‘塔影別墅’更是讓樓下的莊無為感到不可思議。
按照古城西安的開發建設理念,一般知名景點、歷史遺跡附近不能輕易建造現代化建築,以免破壞文化景觀的生態和諧性,然而當年這棟別墅卻在爭議中還是開盤立項,後來發現影響並不是很大,別墅本身的高度要求絲毫沒有遮擋高達43米的雁塔鋒芒。
而能夠住在這樣地段別墅裡的人非富即貴,與著自己從小居住的一間簡陋房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為人,差距因何這般巨大。
仿若與師傅一樣長期身居深山倒也無所謂,可是畢竟站在輝煌的燈光下,巍峨的高樓前,已經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市井氣息,這是一種無法割捨的感覺,也是一種難以斷絕的聯系。
況且現在還年輕,為什麼不能憑著自己的本事也就此改變人生命運,在山上修身養性,觀鳥畫竹是一種清淨的享受,而在城中出入豪車,踏遍別墅卻是刺激的享受,同樣都是人生,兩者為何都不能嘗試一下呢。
而所要等的人就居住在面前令人羨慕的別墅裡,只不過目前還沒有回來而已。倘若自己將來真的與孔承歡走到一起,那個時候的他會讓坐擁無數産業文物的名流孔三日看得起嗎,是否同意他們二人這樣在一起,從師傅的教誨中就知道門當戶對不是開玩笑,豪門貴族的孔董事長豈不更加在意。
想到了這些,莊無為從懷中掏出了金絲猴牌香煙,順手點燃了起來,透過漫卷的雜煙中他彷彿看到了那個一路奔跑,努力工作的自己,要透過手中的紙筆畫出那灃峪口下的高速奔跑的名車,要透過聰明的頭腦幻化出曲江池畔別樣的豪宅。
憑靠一己之力既能給予這位富家千金的任何需要,又能滿足這位上層儒商的全部苛求。
夜寒而短暫,這北國的初秋。
算起來,已經是莊無為在此等候的第三個夜晚了,距離師傅的三天之約也就結束了。
看著大門前被狂風捲起的落葉,莊無為雙手插進口袋,哆嗦了一下,那顆奮熱的心漸趨冰涼了,看來孔家的人是不會回來了,孔承歡是不會再見了,這段天緣是要無疾而終了。
雨開始零星的落下,地面上、鐵門上、玻璃上,自己的心上。
嘴巴上的香煙已經被雨水打濕熄火,掙紮著吸了幾口,隨即一口吐出了,右手伸進褲兜,左手扣上了帽子,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寂寞難忘的地方,便扭身走在風雨中。
“你是莊無為嗎?”忽然身後飄來這麼一句熟悉的話,莊無為旋即轉身,天啊!
就在自己憤然離去心念無望之時,竟然是他,他居然回來了,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孔三日獨自一人撐著黑傘驚訝的問道。
“是我呀,孔叔叔。”
“你就……就一直在這門口等著?”有點不敢相信的孔三日一不留神手中的大傘被狂風吹歪了,半笑半澀的莊無為回複:“我感覺你們這幾天應該會回來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