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酒宴之後, 王蘭很“識相”地先二人一步回了醫館, 留下二人慢慢地往回走。
二人出了宮門, 卻不往大路走, 而是繞了一條小路,一邊輕聲說著話, 一邊慢慢往前踱。
太久太久,沒有和心愛的人單獨相處了。
就這樣, 在天地之間, 同愛人牽著手。心好像是空的,空得忘記了之前的一切傷痛;心卻又好似滿得不能再滿,人還沒回過神,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覺就叫作倖福。
不管說什麼,甚至什麼都不說, 這樣牽手漫步, 就是他們曾經夢寐以求的奢侈。
不知過了多久, 桓是知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嘆道:“你說, 這宮中之人說的話,到底那一句話是真, 哪一句話是假呢?”
皇後適才對自己的“演”的“好戲”,有幾分真實的威脅?又有幾分真實的心疼和羨慕?
皇帝無法消除對馬文才的猜疑和忌憚,可他的不捨與挽留,能說是完全虛偽, 沒半絲真心嗎?
馬文才出宮後的補充解釋與桓是知料想的出入不大。雖然他早就動念想請辭,但那封奏章寫得倒也不是完全的灑脫與甘心。
這大宋的江山,是劉裕的,可也是他馬文才真刀真槍,舍了命陪他打下來的。
就這樣割捨,說沒有不捨和疼痛,一定是騙人的。
“只是,請辭已經是我唯一的退路了。”馬文才道,“你不知道,在此之前,皇上已經不止一次地暗示過我了。”
桓是知仰頭望著他:“暗示你請辭嗎?”
“不。”馬文才緩緩搖頭,“是半開玩笑地說,要將九錫賜給我。”
九錫是何物,桓是知自然明白。
劉裕此舉,是試探,是威脅,更是馬文才身處險地的暗號。
“而且,今日我才徹底印證了一個猜想。”馬文才道,“只怕皇上他們,一直都知道你身在何處。”
“今日與皇後說話的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桓是知並不驚訝,“或許,不僅僅是知道,可能是長期的監視。”
劉家的人,一直都知道她這個桓家“餘孽”身在何處。
“是。”馬文才點頭,“這些年,他們一直隱瞞著你訊息。到如今,北境的戰事基本掃平了,又將你送到我面前,可謂是苦心孤詣。”
桓是知沒太明白,像一隻迷惑的小鹿一般歪頭看著他。
“就是說,他們將你作為對付我的最後一招。只要控制住了你,我就算有其他心思,也不敢輕舉妄動。”他笑,“皇上既然已經生了疑心,我再留在朝中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總有一天他會對我下手的。倒不如,接受你的示愛……”
“誰示愛了?胡說什麼呢。”桓是知故意甩開他的手,把頭一扭,“馬公子,那還真是對不起了。都怪我,讓你不光不能‘更進一步’,連將軍之位都給丟了。”
馬文才立刻又拉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笑:“桓小姐這是要反悔?”
“本小姐向來言出必行,何時反悔了?我這不是在道歉嘛。”桓是知撅起嘴,“我只是有些受傷。原本還以為,馬將軍真的是一往情深,為了我解甲歸田。沒想到,不過是思慮萬千之後的走投無路罷了。”
“遇上你這只‘狐貍精’,我可不就是走投無路嗎?”馬文才手上一用力,將她拉入自己懷中,又摟住她的肩,點了點她的鼻尖,“一時興起的激情固然很讓人心動,可是,我這般深思熟慮之後的抉擇,不是更令人安心嗎?”
何止是安心與心動。
沒人比她更瞭解,他的雄心。
若不是她尚在建康,他或許也不至於就這樣繳械投降。
所以,在他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已經請辭,要同他一道兒做回布衣的時候,她就也下定了決心。
此生此世,他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桓是知裝模作樣地扭了扭肩:“別鬧。你就不怕,現在皇上還派了人監視著我們啊?”
“如今我已經是最最無足輕重的百姓,皇上還費勁監視我們做什麼?”馬文才湊到她耳邊,“更何況,我就是摟著你的肩膀而已,又沒有做其他的……”
桓是知感覺到他口鼻之中撥出的熱氣,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馬文才湊得更近一些,用魅惑的聲音道:“還是說,你現在正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你才亂七八糟呢!”桓是知用手肘輕輕捅他,另外一隻耳朵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