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
決戰之前, 桓玄早早地就寫好了兩封信, 交於親信。
兵敗前夜, 接收到訊號的兩匹快馬一齊出發。一封信被送往會稽,另一封信給桓是知的信, 則被截到了桓豹的手中。
陽光正好。
桓是知卻通體冰涼,宛如一個被抽幹了血的假人,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
桓玄信中的每一個字, 都入鬼魅般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小妹,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兄長我應該已不在這世上了。”
“叔父酒中的毒,是我親手下的……我坦白這些, 不是為了乞求你原諒, 你也不可以原諒我。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小妹, 在上黃泉路之前,我必須向你親口坦白。”
“兄長一生殺人無數, 雙手沾滿鮮血, 但我並不想於此時此地,做虛偽的懺悔。我不信什麼天道公論, 也不怕地府的冤魂。成王敗寇。如今落到這步,不過因為時運不濟。我從不後悔我所做的一切事。”
“此時心中牽掛,不過二人。一是令姜,一是你……若是你能平安活下來, 若是你還能見到令姜,請代兄長道一聲,對不住。”
“前幾日回軍營時,瞧見江水解凍,山花都開了,真想和你一道兒去爬山……只可惜,四面楚歌。多言無益。萬語千言,停筆於此罷。”
關於桓玄之死,桓是知是有所耳聞的。
據說,劉裕大軍到達之時,他親手殺死了自己年幼的兒子,而後奮力搏殺,寧死不降,最後為人削去了小腿,情狀慘烈。
而桓玄的夫人,桓是知那位甚少得到他溫存與關懷的嫂子,在夫君身死後,毫不猶豫地投江自盡。
可即使在絕筆之中,哥哥提到的“牽掛”之人,也沒有她的份。
桓是知心中百味雜陳。
她和這位嫂子來往甚少,印象中她端莊大方,也寡言少語。哥哥如此對她不住,沒料想,最後她竟這般痴心和貞烈。
而自己喚了這麼多年的“玄哥哥”,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深情如此,絕情如斯。罪惡如此,又坦蕩如斯。
桓是知不知自己是該恨他怨他,還是愛他痛他。
她只是,真的想念。
想念他。想念再也不會重來的昨日。
江水解凍,山花都開了。
山花都開了。遍野漫山,嫣紅奼紫。
只是,再也不會有一個牽著小妹的手,同她一道兒去登高望遠的哥哥了。
晃晃悠悠,不知不覺。一抬頭,她已到了馬府大院的對街。
果然。
她果然走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