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臺和梁山伯幾乎是異口同聲:“慢著!”
馬統猶豫地止步。
馬文才看著梁祝二人:“怎麼了?”
梁山伯道:“文才兄,你不能殺那些百姓啊!他們是真的走投無路,逼不得已才搶的軍糧啊。”
馬文才道:“逼不得已搶軍糧,那也是搶軍糧!梁山伯,這大晉律法裡可有規定,‘逼不得已’的,可以免罪?”
“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祝英臺插話,“搶軍糧確實有錯,可是最後糧食不是沒被搶嗎?他們只是打傷了幾個士兵而已,大不了,把帶頭鬧事的那幾個人揪出來打一頓。至少罪不至死吧?”
“要是軍糧真被搶了就晚了!”馬文才冷笑,“如果不把他們處死,那這一路上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躍躍欲試想嘗一嘗軍糧的滋味呢!搶著了最好,搶不著也不過挨頓打。這買賣太值當了。”
梁山伯急道:“文才兄,你為何將人心想得如此險惡呢?這些百姓若不是餓極了,哪兒會有膽子來搶軍糧啊?要我說,這朝廷的賑災糧根本就嚴重不足!這軍糧的份額,本來就是應該給老百姓的!”
馬文才幾乎覺得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梁山伯,你大小也是個朝廷命官,怎麼能說出這麼不成體統、沒有腦子的話!”
“因為山伯他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個官。”祝英臺一怒便會言辭尖酸,“不像有些人,當了將軍以後,就盡情滿足自己的暴虐,一點人性和慈悲心都沒有了。”
馬文才居然笑了:“祝小姐倒是有足夠的人性和慈悲心,都快能學佛祖割肉喂鷹了。那上午那些匪徒進攻祝家莊的時候,你們抵抗什麼呀?你們應該敞開大門,開了糧倉歡迎他們呀。怎麼我看見你們祝家子弟都個個手持刀劍,和那些可憐的‘老百姓’作戰啊?”
祝英臺被氣到無語:“你強詞奪理!”
梁山伯見一旁的桓是知一直未發一言,忙道:“是知,你快勸勸文才兄吧!那可是四百多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你也不希望文才兄剛一上任,就獲得一個‘殘暴’的惡名吧?”
桓是知看看梁山伯,又看看馬文才,一時間難以定奪。
若這只是在學堂上的學術爭論,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站在馬文才這一邊。畢竟大晉律法白紙黑字,有據可查。而且,軍紀是立軍之本。主將依律法行事,別說四百人,就算是四千人,四萬人,也照殺不誤。
可是,這不是那個桃花源一樣的學堂,這是在真實的世界。
今日她親手殺的那個人,是她認定的“惡人”。可她依舊忍不住感到心慌、愧疚,忍不住為自己手上沾染的鮮血而不安。
而門外跪著的,是四百二十八個活生生的人。
四百二十八,這不再是個空洞的數字。她能聽見他們的求饒聲,哭喊聲。遠遠一瞥,便能瞧見最前排跪著幾個骨瘦如柴卻又鱗傷遍體的孩子。
他們是“惡人”嗎?他們該殺嗎?
她的內心無法認同。
況且,梁山伯最後那句話實打實地戳中了她的軟肋。她確實不想讓世人一提起“馬將軍”,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詞便是“殘暴”。
“山伯,你問她做什麼?”祝英臺沒好氣,“你忘了之前丟包袱那一回,她那後發制人的一箭了嗎?她和這位馬將軍根本就一樣心狠手辣。”
居然還敢提包袱的事?
桓是知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我們心狠手辣?我看你和梁山伯才是偽善呢!你祝英臺這麼菩薩心腸,那你就把祝家的家財散盡啊!”
祝英臺也堵了氣:“散就散!”
大廳側門忽然探出一個腦袋,卻是那總是笑嘻嘻的祝老爺:“哎呀,散不得,散不得!小孩子別亂說話!”
祝英臺沒好氣地瞪他,他便又訕笑著,偷偷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總之,軍令如山。”桓是知幹脆壓下了心頭紛紛擾擾的道德糾纏,專心致志地同梁祝唱起反調來,“誰都不喜歡殺人死人。可是軍中自有軍中的法紀。若事事都追究‘情有可原’,那大晉律法還有什麼意義?況且在軍中,將軍說的話就是死命令,哪兒有我們插嘴的份兒?”
馬文才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地看了一眼桓是知。他雖然從不恐懼殺人,可也不嗜血。
他的心不是鐵做的。
那個“殺”字,他吐得痛快,可心中又何嘗不煎熬呢。
“好一個軍令如山。”祝英臺忽然一把拉住桓是知,“你跟我來!”
桓是知一驚,卻任由她將自己往門外拖:“你要做什麼?”
祝英臺抽出一把長劍,遞給桓是知,一雙眼睛直直地瞪著她。
桓是知不解:“你什麼意思?”
“不是說軍令如山嗎?不是說他們每一個都該死嗎?”祝英臺道,“好啊,那你來。桓是知,你把這個小男孩的頭給砍下來。”